这次我抓的人里面,就有几个是内膳监的内侍,我猜其中定有许显纯的手下,只是许显纯掩藏的极好,不过现下他很快就要被我揪出来了。”
无可道:“每次向皇帝进食,都由尚食先尝,天启皇帝溺水只是一场意外,如果皇帝真是中毒,宫里那么多的御医难道都没一个人瞧出端倪吗?他们不会全部都是许显纯的同党。
如果皇帝中的是慢性毒,早就会出现中毒迹象,诊治那么长时间了,那么多的御医都没一个人发现异样吗?他们不会个个都被许显纯收买了,所以他们中只要有人有所发现,定会如实呈报,怎敢包庇许显纯,担杀头大罪。
魏忠贤曾召集过宫中御医训话,想必来龙去脉也知其中一二。他借天启皇帝溺水的事大做文章,名义上是替皇帝做事,忠心护主,实际上他是要揪出内膳监那个要下毒杀他的幕后主使。”
凌云冲惊讶道:“什么?”无可道:“也许你在东厂消息灵通,但是有些事情你未必知晓。天启皇帝溺水之前,魏忠贤从宁夏关回京之后,内膳监曾依照皇帝谕旨,特地熬制了一盅药膳赏赐给魏忠贤。
我在尚食局整理药材时却发现有的食材气味有些异样,于是我就留心查探,便知道了那是送去内膳监给魏忠贤做药膳的食材,这下毒之人想利用皇帝赐膳的机会毒死魏忠贤,倒也算部署充分了,可惜功亏一篑,想必是被魏忠贤察觉了,所以他趁天启皇帝溺水的事借题发挥。”
凌云冲顿时明白了魏忠贤怀疑天启皇帝是遭人毒害的原因,说道:“原来魏忠贤怀疑自己被下毒和皇帝溺水这两件事情有所关联,所以趁着此次替皇帝办事之机,企图搅开这潭死水,那两件事情也就自会露出眉目,而作案之人也必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他就可以逮住这个人。”无可道:“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许显纯吧?”
凌云冲道:“这次魏忠贤乔装秘密到达宁夏关,就是为了避开许显纯的耳目,怕许显纯早有埋伏已做筹备对他不利,许显纯那时候也察觉魏忠贤已经开始怀疑他,所以返回京城之后他就先下手为强,利用皇帝赐膳的机会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魏忠贤。
许显纯一贯阴狠毒辣,他居然能在东厂天牢的严刑看管之下找人做手脚杀人灭口,可见他暗中扶植的东厂亲信不少。”
无可道:“许显纯果然老谋深算老奸巨滑。哥哥你要多加小心啊。”凌云冲道:“我知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无可道:“我在宫里收到高寀的命令,今晚到‘一庭芳’,一切行事内容他写在秘信里,我便在这里等你到来。”
凌云冲道:“有没有被宫里的人发现?”无可自信的道:“以我的武功,悄然出入皇宫,自如往来,一点不成问题。”
凌云冲浅笑道:“这点我倒不怀疑,你的武功轻灵飘忽,宛若仙子。”无可听得他夸赞自己,心中欢喜,淡然一笑。
凌云冲道:“黄坤是不是被高寀收买了?还是他本来就是高寀的人?要不然他怎么知道你是高寀宫中的棋子,和你都来查我?”
无可道:“我在宫里只是见过黄坤几次,从没搭过话,但是现在这么看来,他既然知道我是高寀的棋子,他就一定是高寀的人。”
凌云冲道:“高寀也叫你查我的身世?难道他的目的和魏忠贤许显纯一样?没想到他们居然都对我的身世这么有兴趣。哼,哈哈哈……”说到这里,心中寻思:“莫不是高寀有意想拉我至他的麾下,所以要查探清楚我的身世?”
无可道:“这一阵子你带黄坤大闹内宫,名声够响,说不定高寀觉得黄坤不堪重用,经此一事倒看上你了,可是他不放心你的身世,魏忠贤怀疑的他也疑虑,查清你的身世,他便有可能多一枚在东厂的棋子。”
凌云冲笑道:“咱们俩想法一样。看来高寀查我身世,魏忠贤许显纯并不知情。”
无可道:“但是黄坤知情,他带你来这里正是听高寀之命行事。我脱你衣服就是要检查你身上有没有伤痕胎记之类的,先以琴声将你催眠,再以天茄花将你迷晕,万无一失,待你迷幻交叠的时刻从你口中问一些蛛丝马迹,像什么,你在长江道上跟那个七十二瓢总把子是怎么混的,你跟那个叫薛如忆的青楼女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等无可说完,凌云冲已经哑然失笑,说道:“这是我的东厂卷宗资料上写的那些玩意儿,全部是半真半假的东西。一定是黄坤和许显纯看了我的履历商议想要查证,然后黄坤又跟高寀汇报了,所以让你来问我,看看是不是对得上卷宗里写的那些事情。好,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下次我就送出这分大礼。”
无可沉吟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凌云冲问道:“是什么?”无可道:“你的身上是不是有一个云形的纹身?”
凌云冲一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在他的印象中妹妹是从来没看见过的,怎么会知道的呢。
无可道:“在哪里?给我看。”
凌云冲拉开衣服左领露出肩头,无可看见他左肩上刺有一朵色彩明朗画功精湛半个手掌大小的银红色祥云图案的花绣,不由得惊讶起来。
凌云冲见她愕然的表情,问道:“难道这跟高寀叫你查我身世有关?”
无可定了定神,道:“在我来这里之前,高寀给我看了一片陈旧的荷叶书签,上面绘的云彩图案竟和你这个一模一样。”
凌云冲一听也很吃惊,问道:“他叫你找我身上的这个图案?”
无可道:“确然如此,他说要我看你身上是不是有和那片荷叶书签上一样的云形图案,如果没有就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胎记之类的,来证明你的身世。”
凌云冲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细思,忽的问道:“那书签上还写有什么绘有什么?落款是不是薛如忆?”
无可一怔,道:“哥哥你怎么知道?猜的吗?这么准。旁边写着一句诗‘花落随风子在枝’,落款确是薛如忆,一枚篆字印章。”
凌云冲闻言思潮起伏,心中思忖:“这是白居易《母别子》中的一句诗,当年我在她那里从没有见过这个书签,应该是她送走我之后才做的,绘了我身上的图案代表我,写了母爱子的诗代表她自己,可见薛姨真当我是她儿子一般牵挂。”一瞬间,十三年前在薛如忆那里的所见所闻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无可问道:“哥哥,你跟那个薛如忆到底有什么牵连?为什么她知道你有这个云彩的图案?”
凌云冲道:“这朵祥云图案是我娘亲为我所刺。在我五岁那年,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场大病,爹娘带我四处求医问药都不见好转,听人说史家村外的深山里有一位云游居士暂时隐居在此,他医术高超赠医施药治病救人,爹娘即刻带我去见那位居士请他诊治。
我还依稀记得那位居士的样貌,他是位慈祥和蔼的长者,一身世外闲人的装束。他的医术果真神乎奇迹,吃了几副药,针灸过几次,我的病已然痊愈了。爹娘千恩万谢,他却淡然置之。后来我听爹娘说,当时他观我相,说了一偈‘心似行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东。’
他说,你们给儿子取名史可鉴,意为历史当可鉴证,其意寄有名留青史的厚望,可是此子天生如行云流水超脱飘逸,逾越常规不受束缚,心境像天空中漂浮的云一样自由自在,思想如同江河里奔腾的水一样无拘无束,未必有青史留名之念想,若想你们的希寄与此子的天性并行不悖两全其美,他说要在我身上刺一朵红色祥云图案,即可化解此结,从此身体安泰,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那时母亲就在我肩上刺了这朵祥云图案,父亲也是知道的。十三年前在那场大火里我没有死,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逢凶化吉,可是我却承受了丧亲之痛,饱受离乱之苦,也许这就是我必然要走过的路。”
凌云冲说到这里,心中涌起一阵酸苦,当初平静的生活和安乐无忧的状态还有死去的亲人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倏的忆起当年进入卧底阵营的经过,清流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世,见他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让他接受密侦训练,他辗转成为一名卧底,并被要求改名,一是避免东厂查到他之前的户籍,二是做卧底都得有一个别名,他从此不再叫“史可鉴”,他给自己改叫“凌云冲”。
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能让他放心依靠,连哭泣与惶恐都只能在受伤时流露,经历残酷的特训,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从前那份悠然闲适,而是多了几分幽深迷茫,没有人知道这样冷峻的他,曾经也是个会向爹娘撒娇的小男孩,爽朗的笑声里多么自在。
无可问道:“你是怎么跟薛如忆认识的?”凌云冲道:“因那次火灾事大,烧了整个村子,远近皆有所闻,我被父亲平日里的好友,一位绸缎庄老板所救,收留在他家,原来他是个密侦,准备把我送往边关孙承宗的军营。
他觉得浙江不是我久留之地,东厂很容易搜查到,当时我身上伤势严重,他一边料理一边日夜兼程送我到了扬州,正是要送我到薛如忆那里。薛如忆是扬州河畔一艘红船的老板娘,她是位歌舞伎,也是戏班的班主。
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惊讶得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叫了声‘娘’,因为她的容貌和我娘实在太像,不过我知道我冒昧了,我娘已经死了,这个女人不可能是我娘,叫出之后,很快我定睛细看,分辨出她和我娘容貌的细微差别,我向她道歉,说您长得很像我娘,方才我叫您‘娘’唐突了,而后我叫她薛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