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冲压抑着,低头咬牙,偶尔抬眼一瞥魏忠贤那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年轻人,”魏忠贤开始一句句自以为是的教训道,“人哪,有一点点张狂,有一点点目中无人,有很多的权力欲望,都没什么关系,因为如果一个人没有贪念的话他就没有野心,没有野心就没有进取心,没进取心就什么事也做不成做不好。安分守纪,乐天知命,哼,那对老百姓管用,对我们,死路一条。”
凌云冲拱手一揖,顺口应道:“属下谨受教。”魏忠贤轻蔑的道:“去去去,少来这一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信手摆弄着鱼饵,“刚才讲的那些话你要是能听到耳朵里头啊,那是因为我嘴巴里出来的。今天要换成另外一个人你试试看。嘿嘿嘿嘿……”
凌云冲侧头盯着魏忠贤,听他继续说道:“我不会教你什么,你也不必受教。我就是用你,你呢,就是被我所用。今天只要我有一天大权在握,你就听我的使唤,那是因为你还有可用之处。所以你现在才可以保有这点儿身份。这就是咱们的规矩。你要是懂的话,你就能混下去。”
凌云冲心念一动,寻思:“这里湖水平静,游鱼逍遥,看起来一副自在景象,可是一洒鱼饵,还是引出争相觅食的丑态,自乱一团,无风起浪。这一幕争相自然早就落到魏忠贤眼里,所以他手底下的人们在他的心目中不也是一个模样吗?
我想他每天在这个地方都想着该洒什么样的鱼饵,好让不同的鱼去争食,这就是他的成功之道。不过他虽然看透了这个道理,自己也逃不过这个命运。因为我终于找到让他不可抗拒的鱼饵,那就是让他彻底以为我就是他,让他以为我和他就是同样的人。有这个鱼饵在手,他就不得不上钩了。”
凌云冲已猜到魏忠贤看鱼的用意,自己就是这之中的一条鱼,他把东厂里的人都当做这池子里的鱼,他放各种鱼饵控制不同的对象。凌云冲已然识穿,魏忠贤的手段再也无法成为钓他的饵。
凌云冲强压着心中的忿恨,平静的道:“我懂。”魏忠贤满意的道:“那我今天心情不错,哈哈哈哈哈……”洋洋得意的笑了一阵,问道:“你喜欢这规矩吗?”凌云冲道:“我喜欢这规矩。这规矩我他妈的喜欢得要命。”
他努力的在魏忠贤面前表现魏忠贤喜欢和奉行的那套价值观,但他心里却很清楚。他说喜欢是反意,他面无表情,很不情愿很愤恨甚至是咬牙切齿的在回答,十分反感十分不赞同,这种语气是一种释放,出口脏话是他心里十分不满的发泄,但是他又不得不表示赞同这些个他十分厌恶和反对的观点。
面对内心本性里不愿意接受,却又在现实中不得不履行的事时,就会有这样的反应,但隐忍和沉寂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摊牌终将爆发在不久之后的最后那一刻。魏忠贤问:“那你现在最想杀的人是什么人啊?”凌云冲一字一顿的道:“朱由检。”一下说中魏忠贤心里所想。魏忠贤立刻面色一变,遂问:“你认为你能办得到吗?”凌云冲道:“我已经开始了。”
魏忠贤露出一丝诡异的蔑笑,道:“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凌云冲道:“属下不会让督公等得太久。”魏忠贤道:“我也不希望等太久,杀人跟玩女人是一样的,日子久了,时间长了,就没什么乐趣了,甚至于还会痛苦。哼嘿嘿嘿,这感觉你现在没办法了解吧?”
凌云冲道:“我是不知道,我只逢场作戏,速战速决,我一向都不把女人当作一回事,更不把她们放在心上。”魏忠贤道:“那你心里头都放着什么呢?”
凌云冲道:“我自己,我只把我自己放在心上,其他的人我一概不理。”魏忠贤极满意的笑道:“你,真是……”但见一个正要出口的“我”字口型,忽而改口道:“年轻啊,哈哈哈哈哈……”
凌云冲面无表情地瞪着魏忠贤,听得他又说道:“信王后日就到京回信王府。去办吧。”凌云冲道:“是。”随即转身离开魏府,走去东厂。
天启皇帝病重,魏忠贤很伤心,真的很伤心,那日他在皇帝御床前嚎啕大哭也不是假的,他很明白,如果天启皇帝就此死掉,以后就难办了。天启皇帝的几个儿子都被他和奉圣夫人干掉了,所以垂帘听政、欺负小孩之类的把戏没法玩了,而皇位继承者,将是天启皇帝的弟弟朱由检,所以他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欲除掉朱由检,凌云冲已然瞧出魏忠贤的意图,是以刚才直白说出。
凌云冲身在那个虎狼硝烟之地,容不得半点天真和真情,他的真性情被他隐藏,因为在那里,他不可以让自己处处表现出有情。孤独不只是不可表现出有情,还有不可正确表达自己的思想,甚至还要故意被别人误解。魏忠贤问他想的什么,他不得不做个违心的回答,魏忠贤把他想象成自己年轻时候一样追名逐利的人,他也不能反驳,只能任由魏忠贤误解,这也是孤独。
凌云冲是矛盾痛苦的,所以他曾经说:“真的自己在哪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做,有哪点快乐可言?最想做自己,可是不能。他必须揣测魏忠贤的想法,说魏忠贤最喜欢最想听的话说,很违心,而且还不能被魏忠贤发觉,努力的让魏忠贤觉得他是和他一样的人,才能做到其心腹,卧底做到这分上,大成。
凌云冲很快就在去东厂的路上拦住了黄坤,一见黄坤走过来,便上前拱手施礼,叫道:“四爷。”
黄坤眉花眼笑地拉住他胳臂,笑嘻嘻的道:“哦,小凌兄弟啊,咱们都是督公手下的人,不要这么客气了。嘿嘿嘿,走走。”
凌云冲也呵呵的笑了笑,两人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园子里。
凌云冲机警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对黄坤道:“信王后日到京,刚才我跟督公碰过面,他已经决定动手了。”黄坤问道:“到底什么时候?”
凌云冲又是一拱手,客套的道:“这就要看四爷的巧心安排了。”黄坤道:“其实这件事情督公早有意旨你来负责,我只不过是从旁协助,略尽绵力而已。”
凌云冲道:“咱们只要推心置腹,各展其力,以四爷的大才,加上我的绵薄之力,哪怕大事不成呢。”黄坤道:“嗯!那倒是!”
凌云冲道:“不过这到底是督公亲自交托的事,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绝容不下半点疏忽,一点错漏,你说是不是?”黄坤笑道:“当然,那当然了。”
凌云冲道:“找到动手的人了吗?”黄坤道:“我手下有三个合适的人选,都是眼到手到,一击必中的好手。”
凌云冲道:“其中年纪最大和年纪最小的,我都不要。”黄坤笑道:“我手下没有这种人。”
凌云冲道:“那明日午时,我会在城里的那个羊肉面馆等着。”黄坤会意,道:“嗯,一定依时到达。”
凌云冲笑道:“四爷办事,我当然放心。”便拱手告辞,移步离开。
第二天将近午时时分,凌云冲独自一人来到面馆,在黄坤指派的杀手所坐的侧面的一张桌子边落座,小二沏着一壶好茶端了上来,抹抹桌子,热情招呼道:“客官吃点什么啊?”
凌云冲道:“给我来碗刀削面,羊肉热炒拌面,一并上来,汤多点,不要加葱。”小二应道:“好的。”跑去后堂。
凌云冲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杀手,又转眼回来,随口问道:“那碗面真的有那么好吃吗?”那杀手大口大口地吃着面,不转头的道:“不是。”
凌云冲道:“那你干吗要吃得这么津津有味?好象这是天下间最好吃的一碗面。”那杀手道:“哦,既然到手里,也要送进嘴里,就是不好吃,也要当成好吃,这样自己才不用活受罪啊。”
凌云冲道:“好,有道理。看来你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会让自己难过的人。”那杀手道:“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让对方感到难受和难过。”
凌云冲微微点头,道:“嗯,你这个人倒还是够公道啊。”那杀手道:“这是我为对方做的最后一件事,不可以不公道。”
凌云冲道:“那你应该知道目标是谁了?”那杀手道:“我等着听。”
凌云冲侧过身子歪向杀手身边,那杀手也凑近过来,凌云冲低声道:“你要对付的人,就是……”
那杀手道:“你说什么?”这时端着面的小二来了,两人散开。
凌云冲故意道:“为什么我的面没有热炒羊肉呢?”那个杀手“哦”了一声凑近过来看,凌云冲猛然出手,一把卡住他的颈项,折了他胳膊,迅捷地往旁边一推,刚才来的小二适时地甩起肩膀上的抹桌布,三下五除二勒死了那个杀手。
凌云冲站起来,走到那个小二前面,说道:“现在该你登场了。在你出门之前,把你要的东西全写下来,我会帮你办妥。”那个小二道:“谢了。”
凌云冲道:“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边说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杀掉了黄坤指派的杀手,换成的这个人做杀手只是去送死的人,此人叫做王贲,和凌云冲一样都是孙承宗手下的人。
东厂里,魏忠贤办公室。陆超正给魏忠贤沏茶,桌上摆放着几只茶杯。魏忠贤问道:“最近在内宫里边听到什么详细没有?”
陆超道:“哦,现在宫中上下还在为皇上溺水病重的事情而悲伤焦急。还有就是人们常挂在嘴上的就是小凌的名字。”魏忠贤道:“他这么一闹,把名气弄得响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