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爬上河沟之后，这支队伍就失了道儿，找不到前进的道路了。老史拿着手电筒慌乱地四下搜索着，始终没有找到。也许因为原路本来就是小路，新挖了河沟之后就被废弃了吧。老史大声说道：“同学们！请仰头看天——”说着，打着电筒，把光柱朝北方的夜空晃动着，“那是北斗星，那个是北极星。我们现在起就依它们来指引方向。现在继续朝西偏北方向走！大家跟上，不要掉队！”说罢，手持电筒走在前面。后面的队伍紧随其后，高一脚低一脚地稀稀拉拉地趟着田地前进，好在冬天没有深棵子庄稼，行走起来不甚艰难。终于，在又爬过几道干涸的河沟之后，远远望见黑沉沉的夜幕下闪现出几点灯火。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呼啦啦朝着灯火跑去。
电影还没有开映。放映电影的场地在村外一个大场上，银幕高挂着，场地中央亮着灯。围绕着灯光的周围是坐在板凳上的人群，他们是这场电影的主人——杨湖村民。外围站着里三层外五层拥挤着的远道而来的周围十里八乡的人们。灯光下有人在讲话，好像是宣读土地改革的文件。
电影开始了，田明理在场地外围重重人墙外面转着挤着，终归无济于事，自己看到的只有密密层层的严丝合缝的人墙和叠在人墙上无数葫芦一样的脑袋，连电影银幕的上边沿都看不到。电影在进行着，田明理只能听到从人墙里面传出来的银幕上的说话声和唱歌声。正当田明理懊恼着急之际，东院儿的换儿姑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高高抱起了田明理。田明理“长高”了，从“葫芦”的缝隙中终于看见了银幕上会动的画面：一个老头儿放着一群羊，唱着歌儿：
清清的流水蓝蓝的天，山下（那个）一片米粮川。高粱谷子望不到边，黄家的土地数不完。东家在高楼，佃户门来收秋，流血流汗当马牛。老人折断腰，儿孙筋骨瘦……
“哎哟！把俺累死了！”一首歌曲还没唱完，换儿姑在下面叫唤起来，把田明理放了下来。田明理重又落入严严实实的人墙之下。换儿姑又把田明理带到远处一家宅院跟前，宅基较高，果然看见亮亮的银幕了。然而距离太远，画面看不清，声音听不真，只好另觅观看处。就这么转来转去跑远跑近，直到电影结束。这是田明理第一回看电影，摸黑儿爬沟翻坎儿来回跑了二十多里路看的第一场电影，总共只看见了一个老头儿放羊的镜头儿，还听了半首歌曲。
电影散场后，芦荻村的人多了起来，原来很多大人也来了。因为来时早晚不齐，一拨一拨的分散而来。电影散场，时间统一，人们集中了。人多路熟，比较顺利地回到村里。
这个冬天，芦荻小学还发生了几件事。工作队的老史教会了很多歌曲，把合唱队组织起来了；王婵娟把女生秧歌队组织起来了；稍后，寒假期间，田仁运的女婿的三弟蹇树逢从县城回来，把腰鼓队组织起来了。一时间芦荻小学的课余文娱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闻名十里八乡。
转眼冬去春来。这天是个星期天，日暖风和，田明理正在家门前大场北头儿吃力地立着土坯。——大槐树田家又要盖屋了。农家盖房是先在地面上用石头垒砌基脚，以防水渍；然后和好泥，像燕子垒窝似的用泥叉子一叉一叉地在基脚上垛墙，分次垛到齐檐高；两头儿的山墙就要用土坯垒砌了。土坯先要在平地上脱模而制，叫脱坯。等晾到硬固了，再把它们从地面上侧立起来，以利于晾干。田明理此刻就是在做把土坯从地面上立起来的工作。立坯的活儿虽不太重，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很吃力的。
田明理正在弯腰埋头干着，田彦俊领着一伙十来个同学登上场来。见那一大片横竖成行的泥坯，田明理才立了一角儿，就分散开来七手八脚地干了起来。果然是“人多好干活”，不大一会儿工夫，一大片泥坯都立完了。于是说笑着一窝蜂涌向井池，洗着手，嬉闹了一阵子。田彦俊站在井池边上，招呼大家围拢来，告诉大家，学校合唱队要到外面去举行“赛歌会”，明天，学校要为合唱队选举一名指挥——俗称“打拍子的”，请大家都选他。接着他又当众演示了他的指挥特色——除了通常的单手双手左右上下挥舞之外，他独创一式：就是每一句歌词停顿时，他把手掌立起、掌心向前一顿，宛若停止前进的手势。他认为他那样指挥利于大合唱的整齐一致。田明理也觉得他的指挥新颖而醒目，同意选举他当指挥。其他同学也都一致表示同意选举他。田彦俊很得意，就离开井池继续他的游说竞选去了。
次日课外活动时间，田明海老师召集合唱队在操场集合，选举指挥。宣布有两名候选人：田立普和田彦俊。选举时，同意就举手，每人只能举一次手。听完宣布，田彦俊成竹在胸，自是意在必得。田明海老师宣布道：“同意田立普的举手！”开始是一阵沉默；接着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随后有人缓缓举起手来；随后有人跟着举起手来；随后举手的逐渐多了起来，渐渐已过半数。此时说话声多了起来，人们纷纷左顾右盼，接着，“唰！”剩下的没有举手的人纷纷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田明海抬眼巡视了全场，点数了人数。接着又宣布道：“同意田彦俊的举手！”全场举起了三个细小的手臂，他们是田明理、田景大、田立儒。合唱队指挥诞生了，人们欢闹起来。田明理一个人陷入了沉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分明有恁多的同学当着田彦俊的面表示支持他为指挥的，怎么到头来又变卦了呢？他们的承诺呢？他们说过的话呢？都可以不算吗？噢，他们没有听大娘讲过的故事，他们没有听过“曾子杀猪”的故事！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