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然醒来的时候,已置身华美的营帐之中,身下是柔软厚实的纯羊毛地毡。
抬头望去,离她不过数尺之外,放着一张长案,案前坐着的是一位轻裘缓带,头系雪白丝巾的俊朗青年。
他星眸半敛,低首望着桌上的卷宗正自沉思,听到悉簌声,偏头望过来,温柔一笑,似五月清风拂过:“醒了?”
庄然面上一红,讪讪地坐起来,嗔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叫醒我?”
看帐中燃烧的烛火,再听外面静谧的声音,估计最少也在戌时之后了。只是,也不知他是如何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车里弄到帐篷中的?
百里晗聪明地不答,笑着道:“饿了吧,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只是军中伙食粗糙,你得将就些了。”
“我又不是来享福的。”庄然苦笑着小声嘀咕一句,借低头之机打量自己一遍,见没有不妥之处,推开锦被坐起来。
放下手中卷宗,百里晗轻轻拍了拍掌,帐幕一掀,从外里进来一名男子:“公子有何吩咐?”
庄然略有些心虚,低下头,在军靴上装模做样地左摸右摸。
“我饿了,送些宵夜来。”说到这里,百里晗顿了一下,瞥一眼低头忙碌的庄然,加了一句:“另外,去前锋营,请白校尉过来。”
庄然心中咚地一跳,顾不得尴尬,霍地抬起头来:“是不是云遏?”
“除了他,你还认识其他姓白的校尉?”百里晗挑眉,故做诧异地问。
庄然嫣然一笑,眉梢眼角都是喜悦:“谢谢。”
“在我面前,永远不必言谢。”百里晗斜觑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庄然微微一愕,细一品味,看似寻常的一句话中竟蕴含了无限情意,令她愧疚之外,深感不安。
她垂眸,目光竟不敢直视着他——她何德何能,竟得他如此深情相待?
“青玉!”清朗的男音,伴着急促的脚步,打破帐中渐渐尴尬的气氛。
“云遏!”庄然急急起身。
白云遏如旋风般卷了进来,握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一遍,咧唇而笑:“气色不错,比想象中好了太多!”
一步路都没走,在马车里躺了一天,能不好吗?
“嘿嘿~”庄然有些心虚,岔开话题:“你也不赖,穿上戎装,帅了十分!”
“你也觉得不错吧?”白云遏立刻挺直了背脊,拽得二五八万,半真半假地调笑:“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军师!”帐外有人禀报。
“进来。”百里晗吩咐。
庄然听了,忍不住讶然地瞥了他一眼。
他淡漠的声音里透着威严,与她映象中儒雅清俊的贵公子竟是截然不同。
两名侍卫进来,手中端着两碟酱菜一碗汤并一大盘馒头,把托盘置于矮几之下,悄无声息地离去。
百里晗轻咳一声,淡声邀请:“然然还没吃晚餐,云遏兄要不要一起用点?”
“没有米饭吗?”白云遏看一眼餐盘,直觉地皱起了眉头:“她是南方人,不习惯馒头。”
“云遏!”庄然大惊,急忙喝止:“我可以的,你不要乱说!”
这是行军打仗,他以为是游山玩水,有得吃就要偷笑,哪能由着性子来?
百里晗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我疏忽了,要不要换?”
“越漄!”庄然一时情急,娇喝一声:“连你也要取笑我?”
生恐百里晗真的让人去换,凭白惹人笑话,她急急走到矮几前,伸手抓了一只馒头便咬了下去。
白云遏先是一怔,随即淡笑:“原来公子字越漄吗?白某倒是初次听闻。”
“少时所取,极少应用,连唅某也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表字,教云遏见笑了。”百里晗神色淡定,若无其事地道。
白云遏环顾一眼帐篷,不满地蹙起了剑眉,直率地质询:“你不会打算让她一直跟你住在一个帐篷吧?”
虽说现在行军打仗,庄然又是男装,可从权办理。但这一仗打下来,少则二月,长则半年,难保不会出现纰漏。
万一哪天风声走漏,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帐篷,庄然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退一万步讲,就算慕容铎可以不计较,简皇后那一关怎么过?
“噗~咳咳咳”庄然正在喝汤,猛然听了如此尖锐的提问,惊得倒吸一口气,一口汤全呛到喉咙,又狂喷出来,随即弯着腰,按着喉咙,剧烈地咳嗽,咳得满面通红,好象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
“真脏~”白云遏身手敏捷,反应迅速,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地往后掠了数迟,避过菜汤淋头之祸:“你几岁了?喝个汤也能呛着?”
百里晗却不退反进,走过去,一手极自然地扶着她的腰,另一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仿佛这种事已重复过千百遍,动作娴熟之极,声音更是在优雅中透着无奈,无奈里又隐隐带着一丝宠溺:“瞧你,也不知小心些,又呛着了吧?”
“姑奶奶,喝口水吧~”白云遏冷眼旁观,心头似扎了一根银针,百般不是滋味,见案几上摆着一杯茶,看也不看抄起来就递了过去。
庄然忙不迭地抢了茶杯,一口气喝个精光,放下杯子时,才发觉百里晗神色古怪,不觉讪然:“一时大意!”
百里晗定定地瞧着她水滑润泽的樱唇,胸中狠狠一悸,漂亮的黑眸中有细碎的星光掠过,快得她不及捕捉,忽地嘴角一翘,慢条斯理地道:“这是我的茶杯。”而且,他已喝了半杯。
“啊?”庄然惊愣,脸腾地热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瞪着手中漂亮的青花瓷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