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车的时候开的是种特别老式的北京吉普,一共只有四个挡,离合器一脚踩下去整辆车都在晃荡。驾驶和副驾驶两个座位后面是两排长凳子,除了兴高采烈正在试手的学员和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满头冒汗的教练,其他组员都得挤在那两张长凳上,随着前面那个二把刀的每一脚急刹车左右摇晃,有时候还要集体惊呼几声,以示惊险。车厢的密封不太好,四面透风,学车那会儿正是冬天,冷得很,所以大家都挤在一起,好把自己弄得暖和一些。车厢里总有股特别奇怪的香味,不是香水的香,而是类似酱鸭烧鸡的那种香味,这让在冷风里挤作一团的我们感觉很温暖,有种围坐在饭桌上的感觉。后来彼此熟悉了才知道,我们这组有个学员是卤菜店老板,每天早上,他都是熬完了盐卤,码齐了肉鸭,这才过来上课的。我问他店里什么菜卖得最快,他伸出自己的舌头指了指,这家伙不大爱说话,肢体语言倒是挺丰富。
后来我去他们店里看了看,生意不错,老板娘长得很富态,见到客人笑语盈盈。我那个学车的同学总是一脸冷峻,在案板前落刀如飞。店里猪口条的确卖得最好,关键是火候到位,卤汁合口,猪舌那独特的既紧密又疏松的肌理结构把酱料的味道充分吸收、聚拢后,随着每一口的咀嚼逐次释放出来,真叫人迷醉,难怪猪舌在所有舌类食材里最受欢迎,是当之无愧的最佳大众美食。
周星驰的一部电影里有段很重口的隔墙舌吻三岔口戏,最后一个倒霉蛋以为自己的对面是个美女,其实他是和一条硕大猪舌在热吻。那条猪舌头又粗又长,还带着层白乎乎的舌苔,连我都看得有些恶心,头一回对猪舌产生了少许抵触情绪。还好不久后一次饭局上的卤水拼盘里有份很好吃的卤猪口条,总算让我忘记了与猪舌有关的不快,战斗力迅速地回升了过来。
比起猪舌,饭馆里的牛舌要矜贵不少。对一头牛来说,舌头的功用极大,吃草时只需伸舌一卷,即便草尖叶锐也无须留意,据说武术家凭此创出套八卦掌的发力方法,专为空手入白刃用。而那些不断咀嚼着的牙,只是用来反刍而已,一旦缺了舌头,牛便难以生存。《龙图案》里有个故事说的就是农户耕牛的舌头被人偷割,无奈下只能杀牛,宋律不许百姓私宰耕牛,便有人举报求赏,包青天明察秋毫,轻松破了案子。贼人原来就是那个举报人,因为不忿别人耕牛体壮,坏了自家的生意,便出此损招,只是想逼人宰牛,自己再去举报,让竞争对手无可翻身,用心真是险恶。至于那牛舌,自是被他带回家卤掉吃了,据说味道不错,破案时还未吃完,可见在宋朝,卤牛舌也已是常菜了。
常去的一家日式餐馆烤牛舌做得不错,我每次去必点这道菜。也推荐给不少朋友,大家都很爱吃。那里的牛舌分生熟两种烤法,主要是原料的加工方式不同,却都是腌好后切成薄片在铁板上烤的。生烤出的牛舌脆韧清淡,越嚼越有味道,熟烤的则是绵烂肥滑,入口即化,两样做法各擅胜场,不分伯仲。相比起来,因为生烤的牛舌别处不易吃到,一般倒是点得多些。
动物的舌头大多都是美味,除了偶尔用来发声,多是进食时使用,整天动个不停,处处都是活肉,当然好吃。走兽舌厚,需要去皮切片处理,猪、牛舌最常见,做法也是极多,烤、卤、炒、炖,只要火候到了,怎样都是好味。禽舌就更简单了,洗净直接烧汤或是清炒,入嘴一口一个,香糯嫩滑,中间多带着根软骨,嚼起来“嘎巴嘎巴”痛快得很。北宋名臣吕蒙正就最爱吃鸡舌汤,吃得多了,家里后院都堆出个鸡毛山来。他是贤臣,用自己俸禄买鸡,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倒是他自己被吓了一跳,觉得太浪费,从此便吃得少了。更小的鸟儿舌头灵巧,叫声好听,却因为实在太小,吃起来没什么意思,反而煞掉不少风景,很少有人去吃。倒是江苏金坛出产一种名叫“雀舌”的绿茶,泡开后黄嫩细巧,极像小鸟的舌头,相当诱人,喝起来味道也是极好,真不愧如此好名。
按照国人的饮食思维,“吃哪补哪”,嘴笨就应该多吃舌头。我小时候嘴笨,不会说好听的,就爱拣别人不爱听的话说,所以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努力地在吃各种舌头,就想整出只如簧的巧舌来。可直到今天,我时不时还会在吃饭时咬着自己的舌头,鼓起一疙瘩紫泡,疼出一脸眼泪来。说话自然依旧是笨嘴笨舌,杀伤力十足,被不少人称为“毒舌”,可见吃舌头和巧嘴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倒是万一哪天人类不再是食物链的顶端,像我这样的毒舌可得小心着点说话,可别叫人盯上,变成别家补舌的原料才好。
快活馋之“画舌添足”汤
主料:鸭舌、鸭掌、鸡爪、猪骨
制法:将猪骨焯水后与鸭掌、鸡爪、鸭舌一起慢煨三小时以上,出锅前加盐即可。再放些诸如冬瓜、萝卜之类的时令食材,风味尤佳。家里有小孩的可以多做此汤,小孩子将来嘴灵手巧,别忘记我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