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旋身进了厨房,逐一端出了三菜一汤来,盛好饭,又将一小碗红澄澄的物事放到璧月面前,说道:“先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
“鹿血膏。”
“为何我吃,师父怎么不吃?”
“你受伤失血,我今日下午恰巧在山间遇见了一头鹿。”
璧月点点头,“那师父请先用饭吧!”
“这么讲规矩做什么?快吃快吃!以前你也不这么客气的!”说着夹了一块肉到璧月碗中。
“以前你不是我师父嘛。”璧月嘟囔一句,埋头开始吃饭。
观涛愣了愣,摇摇头,也开始吃饭。
“师父竟还会做饭?”璧月吃得嘴角都是油,“厨艺还不错哦!”
观涛故作淡然,“还能入口就好。”
“那句话怎么说的?嗯……”,璧月想起金誉曾教过一句话的,“君子远庖厨?”
逗得观涛哈哈笑起来,“从前在滇地学武,山上没有人会做饭,阿凰倒是会,可我们宁愿她不会……”
“为何?”
“她做的实在难以下咽。”
璧月也被逗笑了,“所以师父亲自上阵?”
观涛笑着点点头,又问:“左肩是不是很疼?”以璧月的伤势,此刻势必要浑身痛不可挡、呻*吟不已才是,可观涛见她除了额头上稍有薄汗之外,神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
“没事。”璧月淡淡地答道。更疼更伤的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璧月在心中说道:疼痛让人清醒,更让人存在。
观涛细细打量璧月,却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举起袖子轻轻帮她抹去了额头上的微汗。
“师父今日怎么不喝酒?”璧月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酒鬼?”话才出口,观涛便愣住了,不等璧月回答又站起身到墙角拎起一坛酒,心中自嘲,怎这样没出息,问出这样的傻话来。
璧月笑道:“可惜我今日不能陪师父!”
见璧月丝毫不在意,观涛也笑了,“你这几日可喝不得。”说着拍开封泥,酒香四溢,也不用碗,自在地灌了一大口。
璧月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轻轻试探道:“师父不着急回去看看爨小姐?”
观涛眉头轻皱,“有劲松在,没事。”
“我听说,一旦做了乌蛮圣女,终生不得嫁人的。”
观涛眼神里含着了然,轻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被观涛看穿,璧月略微有些窘迫,“她不喜欢我,她喜欢你。”
“那又如何?”
“她是你师妹,你们多年朝夕相处,我只是个外人,我……”
观涛拍拍璧月手背,“你担心我舍你取她,不肯再与你见面,不肯教你学武?”
璧月低头不语。
观涛微微一笑,“你心里明白,我不是这么无用的人,连这些许小事也处理不好,你只是……”观涛转头看向窗外,语气飘然,似是自言自语,“你只是不信我罢了。”
璧月想要反驳,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半晌,观涛收回目光,低语道:“在你心中,可还有任何人值得信任?”这一句似是叹息,也不知是问璧月还是问自己。
璧月轻轻吸进一口气,谁值得信任?
“思仁法吗?”观涛悄悄逼近,语气中有一丝说不明的意味,如毒蛇吐信,“据我所知,思仁法未必是个可靠的人。”
“你胡说!”璧月跳起来。
“对,我胡说”,观涛淡然一笑,“坐下吧,吃完饭我教你个口诀。”
璧月内心翻滚激荡,站了半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怔怔地坐下吃饭,心里却突然像有什么地方空掉了。
饭毕,观涛果然教了一路口诀给璧月。这口诀七个字一句,共十二句,八十四个字,甚是拗口难记,总是接连七个平声字,跟着又是七个仄声字,好似绕口令一般。
观涛说了两遍,璧月还是记不住,不免有些心焦。观涛也不急,引着璧月一遍一遍背会了。
“然后呢?”
“然后你得闲时就静心观想这套口诀,排除一切杂念,全身心都在念这口诀,全身心也在听这口诀,丝毫思维也不要用,让它自然流淌。”
“要打坐吗?”
“你愿意打坐更好,不打坐也无妨。每日至少观想半个时辰。”
“这样便算是练内力了?”
观涛一笑,“这只是让你清净身心,以后自有好处,你以后便知。”
“哦,那我去试试。”璧月转身就想到一旁去静心观想。
观涛拉住她,“以后,咱们还是在这里会面,每月初一、十五你便来碧云寺拜佛,咱们就可以会面,如何?”
“好。”
“我若有事不来,也会设法让你知道。”
“好。”
“你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好的,师父。”
“嗯”,观涛想了想,“那你躺到榻上歇息吧,也不妨碍你观想口诀,若是困了便睡,可好?”
“好。”璧月依言爬上*榻,见观涛还杵在茶几前,“师父,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观涛摇摇头,“我收拾一下”,指了指桌上的盘碟,“一会儿在那边矮塌上调息片刻,你不用管我。”
璧月点点头,心中虽过意不去,可也不再说什么,默默闭上了眼睛。
“你不用过意不去,照顾你,我很乐意。”观涛轻声说道。
璧月也不知道听到没,丝毫反应也无。
璧月慢慢沉静到口诀之中。初时,满脑子都是杂念,思绪纷飞,身子上的伤更是痛得排山倒海一般,璧月有些焦虑。默诵到第三句口诀,第四句的首字“空”字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脑中纷纷杂杂都是些回忆场景,阿哥的身影,刀岩罕的盟誓,一会儿战火纷飞,一会儿又鸟语花香。
“若静不下心来,就关注呼吸。”观涛沉稳提醒道。
璧月慢慢调息,慢慢沉寂下来。
“不要试图去控制念头,任它流淌,你只需看着它来了,又走了,你只需观想自己的口诀。”
在观涛沉声的引导中,璧月心中的念头一个个燃起,又熄灭。渐渐地,燃起的念头越来越少,熄灭的时间越来越长,灵台一片清明,再无时间空间的分别,也感受不到身上鞭伤的疼痛,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喜乐之感,淡淡的,轻轻的,丝毫无黏着。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天边传来了观涛的声音,“你该歇息了,睡去罢。”话音方落,像是暗室里的烛火被一口吹灭,璧月脑袋稍歪,真就睡了过去。
观涛上前帮她拢了拢被子,手指轻弹出一道劲风,熄了台上蜡烛,转身也到窗边矮塌上卧下了。
观涛身长,矮塌窄短,睡在上面并不舒适,可转眼间他也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