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有人招呼她们么?”我吐了口烟,彷佛叼烟斗的福尔摩斯般冷静。那对小贩看都不看小女孩,懒洋洋的,根本不像要做生意的样子。女人领着小女孩走了。“看,是不是这么回事?我都说了嘛……”
“那没看中不行吗?”她还不甘心地反驳。
我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正准备重整旗鼓,彻底把她辩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大肚子卫生帮已经走了过来,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
“先生,地上这烟头是不是你扔的?”
他妈的,我一楞,心中暗叫了一声倒霉,急中生智,假装听不懂:“Sorry,I'mJapanese.”
这下轮到卫生帮大叔楞了,想来在他的执法历程中鲜少遇到日本人,“Japanese?”
“Japanese.”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长得像不像日本人这个问题,现在想也来不及了。
“HongKong……cansmoke……”卫生帮顿了一下,憋出一句英文。
“Smoke.OK!”将错就错,我从口袋里摸出烟,拿了一支递给卫生帮,他反应不过来就接了过去。我就势替他点烟。
“No……”他又摆手又摇头,“buthere……thisplace,thisarea……cannotsmoke.”他突然看了眼我身边挺着尖状巨乳的春娇,“尖菠萝……Tellhim,hecan'tsmoke.”
“AhNeHaSayYo!”傻妞脱口而出,我心中暗叫,Whatthefuck!
“AhNeHaSayYo?”卫生帮遭遇今晚的第二次惊喜。
“AhNeHaSayYo!”傻妞笑盈盈地问候,还鞠了一躬。
“I'mJapanese,she'sKorean.”我赶紧补上一句。
“She'sKorean?”卫生帮恍然大悟,“Sor!Sor!WelcometoHongKong!”他拉住我和春娇的手握了握,还不忘尽职叮嘱:“HongKongnosmoking!HongKongできないsmoke,OK?”同时在胸前交叉双手,做出禁止的“X”。
我也赶紧跟着他比划,口中“OK!OK!”佯装勉强听懂。
“Youtwo,lover?”可能卫生帮难得在工作中遇到日韩友人,就想攀谈几句。
我望了春娇一眼,发现她也在瞟我。
“Yes,lovers.”我答。
“JapaneseandKorean……verymatch.”他憨笑着,竖起拇指表示赞赏。
“Yes.”我随声附和。
“WelcometoHongKong,enjoythetrip.Remember,nosmoking.Enjoythetrip.”卫生帮像跳针的唱碟,面带笑容,语无伦次地躬身跟我们道别。
“你妈找你!你爸找你!你姑姐找你!……”傻妞的电话铃声突然响彻街巷,给我的心脏带来重创。卫生帮醒过神来,恼羞成怒,脸都气歪了,指着我们俩的鼻子:“好啊,敢骗我!”
“跑吧!”我推了一把春娇的后背,拽着她的胳膊,夺路而逃。
卫生帮穷追不舍,好在他肉大身沉,两个心肺功能欠佳的烟民几经苦难,在街心公园斑驳树影的掩护下,七拐八拐地把他甩掉了。
“男厕所呀!”春娇喘着粗气抱怨。
我这才发现自己把她拽进公园里的男厕,“不用怕。”我努力把气喘匀,又想起春娇刚刚突然爆出的韩国话,忍不住想笑,“你也太逗了,干吗说韩国话?”
“吓得!”她叉腰喘着答了一句,从口袋里拿出一管药往嘴里喷。
“怎么了?哮喘啊你?”我有点儿担心地看着她。
她皱着眉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哮喘就别抽那么多烟了吧。”我小心地劝她。我知道抽烟的人这种劝告听得太多了,难免反感,可看她难受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她。
她收起药,直起腰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我OK啊,放心啦!”
“刚才太刺激啦!”她躲开我关切的眼神,转开话题,“革命军游击队呀!”我一直觉得禁烟后抽烟像巷战,没想到她也这么觉得。
她边笑边掏出电话看,回拨了电话:“喂?找我啊?……哦……就在附近啊,这就回去……马上到。嗯嗯嗯。”
“怎么了?男朋友啊?”我装作不经意地打听。
“不是呀。”这个答案让我莫名的愉快,“我那帮朋友等我回去切蛋糕嘛。哎,一会儿你去哪儿啊?”她向我发出邀请。兴致所至,我决定欣然前往。
我鬼使神差地跟着尖乳妖怪回到KTV,她推开包房的门,鼎沸的喧闹声扑面而来。一个背着天使翅膀、顶着塑料光环的女孩冲她喊:“您还能再晚点儿么?去哪儿啦?这根烟抽得,去深圳按摩一趟也该回来了吧!”
春娇嬉笑着把我推上前:“哎,这是我朋友,张志明!”
“Hi!”我向前一步,对着一屋千奇百怪的陌生脸庞,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众人齐刷刷望向我上下打量,一阵冷场。一个高颧骨穿着美军制服的女孩哑着嗓子开口:“原来是自己有东西吃,那就不用来吃我们的蛋糕啦!”
“去死啊!”春娇笑骂。
“天使”看我干站在门口,就过来拉我和春娇坐下,果然是天使:“别说没用的了,该切蛋糕了!”
寿星女金发粉裙,假睫毛长得能把头上的帽子掀掉,我在耳边悄声问春娇,这是cos的谁?春娇偷偷告诉我,她扮的是Barbie,因为她本人就叫Barbie。一个Bob头红唇flapper打扮的女孩起身为大家倒香槟,衣服的领口都快要开到肚脐眼了。我趴到春娇耳边评价:“这么平还要穿DeepV?”她听罢忍住笑,假装生气地使劲打了我几下,就跑开找Barbie合影。
“美军女兵”塞给我一块蛋糕,也跑去跟大家合影。蛋糕被我三口两口吃下,我擦干净嘴角,又自己端了杯香槟,陷在沙发里看着春娇跟这一屋子盛装女孩呼朋唤友、肆意玩闹。“天使”走过来坐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支麦克风。
“嗯?”
“唱啊!”
“呃……我不会。我唱歌可难听了……”我握着手里的麦克风推托。
“卡拉OK还用会唱么?真会唱就去参加新人选秀啦!”春娇跑过来拉我,“来啊,一起唱一起唱!”
我不好意思再推托显得小气,只得挺身站在春娇身边,和“天使”“美军女兵”一起四个人在屏幕前站成一排。众人拍手叫好。
前奏响起,是甄妮的《最后的玫瑰》。我抓着麦克风盯着屏幕,等待第一句的歌词。谁知身边三位突然蹲下身,随着音乐声缓缓站起,假装被升降机送上舞台。看见我在一旁看傻了的样子,春娇像对待台下的歌迷一样,冲我挥手含笑致意。
“昨日那份美可会抓得住,昨日那阵笑失去像涟漪。”
“留住快乐往昔往时,想起往日一切我总说愿留住。”
“美军女兵”拉着春娇脱掉运动服,她胸前夸张的尖Bra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心里感叹了一句“还真豁得出去啊”,她用微笑大方地响应我惊诧的目光。
作为一个异性恋男人,我对costumeparty兴趣寥寥,这辈子只在大学时代一个女同学的生日派对上扮演过牧师,衣服是偷的隔壁毕业生的学士袍,道具是基督徒室友床头的一本《圣经》。大多数中国女孩在这样的派对上,通常会选择扮演小护士或者猫女之类,借机多露几寸肌肤的同时,重点还是强调自己的温柔可爱。如果女孩们真的有意在这样的派对上争奇斗艳,那这晚尖Bra的春娇在我心里完胜,她是真正心无芥蒂的玩家。
“问这快乐为何来去如飞,像那天上白云乍离乍聚。”
“是那深深关注尤似不经意,信可伸向永恒谁知有尽时。”
“天使”摇摆着身体过来拉我跳舞,我豁出去自己蹩脚的舞步,虽然怎么也踩不中节拍,我却跳得认真。大家放声欢笑,我权当赞赏。
闪光灯不停晃着我的眼睛,我投入摇摆。
“你的关注眼神每令我惊喜,就算一天风雨也能让我笑着避。”
“你的一抹笑容能去心中忧虑,当天快乐一生都记起,心早给你。”
“Yeah!”在众人的拍手欢呼声中,一曲终了,“天使”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这首老歌终于在结尾时暗中把我击中,脑海里突然浮现十几年前一个孤单的暑假,老式空调发出巨大的噪声,walkman里的卡带一圈圈地转着,那场景宛如一张暴光过度的照片,晃得人睁不开眼。我在众人的插科打诨中偷偷伤怀了几秒钟,就顺势倒在沙发上。安静了片刻,起身找水喝,却发现屋里没有了春娇的身影。
我推门出去找她,看见她在走廊里低头打着电话,好像换了一个人,神情凝重。
“没事吧?”看她挂了电话,我迟疑着问。
“嗯……我男朋友说过来接我。他本来说今天要加班的……”
“哦。”原来如此,男朋友,我心里一凉,又马上嘲笑自己这份无端的失落。
“Sorry啊……”她像做错事的小孩,但我实在没立场责怪她。
“有病,Sor什么ry啊?我也差不多要走了,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先走了那我。”我掩饰着失落,转身推门回到包间,喜笑颜开地道别,“诸位,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先走了。”我觉得自己表情十分得体,又冲Barbie招手,“生日快乐,美女。”
“ByeBye!”大家热情回应。
春娇扒着包间的门框,内疚地望着我,支吾说,“Sorry啊……”“没事!先走啦,ByeBye!”我爽快地道别,转过身脸就沮丧地耷拉下来,但还是留下一个若无其事的背影,向走廊尽头走去。
走出电梯,一个高大斯文的男人从外边走进来,我乜斜了一眼,想来是她的“男朋友”。
一出门,凉意扑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竖起衣领。后半夜了,气温下降,夹着烟的手指觉得有点儿冷,分不清自己呼出的是哈气还是烟。我看了看表,球赛早就结束了。但我还是决定回火锅店找公公他们,然后找个地方喝一杯,忘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夜晚,和自己愚蠢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