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暑气未消。骄阳坠下院墙的时候,依旧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高洋一袭赭黄绣金的轻纱罩衣,襟怀微敞,兀自在醉香楼的勾栏前踱了几个来回,扬手遮挡灼目的光剑,将另一只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丢在了案上。
“大人——”兰改抹着汗涔涔的前额一路小跑进了门。
“怎么样?”慵懒之色顿消,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皆已安排妥当,请大人放心。有侍女颜氏为内应,我已命其在角门处悬灯为号,灯若亮起便是守卫换岗防备最懈怠的时刻。大人可趁此时机潜入内院,公主的房门照旧会落锁,窗却留着。”
高洋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妆台上的铜镜照了照脸上痛痒难忍的斑疹,挑起指尖轻轻触碰,挫败地叹了口气,“这鬼天气!有湿又热,越发的没脸见人了。”扣下铜镜,盘坐在榻席上,眉心微微纠结在一起,“你说,我该不该去?费劲周折只为看她一眼,备不住把命搭进去。”
“小的不敢妄猜大人的心思。”兰改顺着眉,仿佛自言自语,“可若换做小的,便从此认作路人,于她好,于自己也好。”
“呵呵呵,”笑得莫名其妙,捏着刺痒的鼻翼欣然夸赞道,“你小子懂我,理当重赏!本官的话,大概只有你能听得明白。”
“小的惜命,心生畏惧。”实话实说,了知自己确是贪生怕死之辈。
点了点头,“呵,命是什么?攥在别人手里的也叫命么?”挑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一个人不能决定他的出生,幸而还能决定怎么结束。我命由我,不由天。”
“人,斗得过天么?”身份注定,对方与伽罗公主不会有结局。而他一直在逆天而行,孩子般的任性,也只有傻子才会这般不计后果,一意孤行。
嗤笑,“呵呵,既然对手是天,输赢还有那么重要么?”
“敢问大人,那伽罗公主呢?她是否也如大人这样想?她是不是也想豁出命来跟老天爷争个高强?大人可体量过她的心?”打心眼里心疼他那无辜的女主人。
凭栏而立,茫然摇了摇头,“我可能会让她觉得避之不及。她可以告诉大哥,叫大哥处死我,就像爹爹当初打死与小尔朱私通的高琛一样,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这又是何必?”兰改以为,伽罗公主已然成了对方心里的一缕执念,一座地狱。
轰然转回身,将门框拍得啪啪作响,“她是我的女人!她属于我!”双目鼓突布满血丝,如同要爆裂一般,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失控的情绪,“是他强占了属于我的东西!他明知道!他明知道!”眼前依旧是残肢翻滚的汤镬,梦靥一般,挥之不去。还有不知去向的被褥,满眼的血迹......
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擎着泪,歪头望了兰改许久,笑得凄凉,“呵,呵呵,连你也以为我费尽周折是去别院通歼么?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女人而已。”
暮色褪尽,沉闷的夜空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云雨。
更鼓敲了三遭,执戟巡逻的卫兵沿着高高的院墙列队进了角门。短暂的寂静,角门“吱扭”一声再次推开了一条缝,虚掩的门扇间透出晃动的灯影。
高洋自浓密的枝叶间现了身,借着树影的掩蔽跳下树杈,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地进了院门。
身后“哗啦啦”一声落了锁,转身瞥见一袭玲珑的背影,手压刀柄犹豫观望,闭门的侍女转身开了口,“大人且随我来。”引他进了二门,扬手一指山墙边的花径,“大人顺着那条小路向东去,跨过一座小桥向南走到尽头便是公主的住处。”
高洋借着暗淡的夜色打量女人的眉眼,唇红齿白,生的十分面善。趁四下无人,低声询问道,“你就是那个掌灯的人?”
“正是。”浅浅作揖,惴惴地左右顾盼,“奴婢颜玉光见过尚书大人。”
淡淡一笑,“去吧,记着——多留个心眼,多长只眼睛。”
无暇寒暄,循着侍女所指的路径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伽罗的窗下。蹑手蹑脚地找到留了缝儿的窗扇,才将目光投进窗缝,就被嗖然飞来的“暗器”逼得旋身闪避,连退了两步。
屋内遂即传来熟悉的嗓音,“窗外何人,还不束手就擒?”
高洋望着打在窗上弹落在地的桃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莫名一阵心虚,拔腿就跑,一抹白影已利落地跃窗而出,一个腾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四目相对,不知从何说起,大张着嘴巴望着她,心里竟空落落的......
女人借着透出云层的月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错愕一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