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沉沉地压着屋顶的瓦,一抹抹厚重的雨云,使天空显得晦暗不明。而紫衫门的大门内外,却是灯笼高挂、照耀得一双石像镀成了金身门将一般。一望无际的围墙外,一列黑底镶金字的紫衫旗号,更是刺目威武,无风自飘。
大门开处,延伸的白石走道,宽敞得足以容下十名大汉并排走过。灯火照着走道旁身着紫色衣衫的门丁,抱着胸膛而立,个个腰杆挺直,威风凛凛,没有一个不是神武挺拔,身经百战的样子。
在这肃杀无声的紫衫门中,隐隐传出一阵笑声,间或两声喝采,却不知是哪个院落传出来的。
威震四方的紫衫门,也才成立不过数十年,一切门墙院落都还很新,门主以下,长老、执司、弟子也都精壮年轻,显出一派朝气。紫衫门在十数年之间,已经成为紫山这片大地上的最强霸主,门主纵四海可谓英雄年少。然而也不可否认,时势造英雄。
一阵阵清脆的铃铛,搅着马蹄杂踏,由内院传了出来。门丁都不约而同向内望去,威猛的脸上,立即都露出笑容,纷纷叫道:
“少门主好!”
“少门主今儿又进山捕猎去啦!”
为首进入大门的是一头全身雪白的幼虎,背上还驮着一只只有紫山上才有的短腿麋鹿,声旁站着的少年看样子只有6、7岁,笑着问道:“阎叔叔来了没有?”
身后的副统领纵括上前,笑道:“阎长老怎能天天来?来了还真瞒得着你吗?”
少年摸了摸那白虎的圆嘟嘟的脑袋,“小白”都会捕猎了,阎叔叔还没有见过它捕的猎物呢!
副统领纵括知道少门主非常疼爱这头白虎,是不久前,门主纵四海的至友阎博厚,在天山冰川中捡到的,送给他做生日礼物的。自从去年发生的一件大事之后,忧郁了一整年的少门主,终于因此展露出孩童应有的笑容;久不闻笑语的紫衫门,也才逐渐恢复一点平常的样子。
纵括顺着少门主的心意,劝道:“累了半天,也该让小白休息了。
少门主似乎还舍不得小白,回头看看家门,显出一丝诡异,才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好,不过我要自己喂小白”
众人七嘴八舌取笑道:“一天喂了七、八回啦!”
“睡不睡在小白的窝里呀?”
少年哈哈一笑,扛着比身体还大猎物而去。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低垂,只有零星的一两声叮当,使寂静的灯火更为寥落。
夜已经深了,“少门主”却睡不着。他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寂寞地看着刚才顺手吊在窗檽上的铜铃铛,那是为“小白”打造的,尽管“小白”不是很喜欢,侍女们把窗户都关了,风一丝儿也吹不进来,他的耳畔却仿佛还有清脆的叮当之声。铃铛声也太刺耳,母亲说话的声音比什么都好听,连斥责声都是温柔的。少门主一阵伤心,眼泪差点掉了下来,硬是忍住了。
母亲轻轻地唤着他的小名,他含糊地感受着往昔的温柔,在梦境里沉浮。
横儿……母亲的声音是凄哽的,自从见不到母亲之后,所梦见的,便只是她泫然欲泣的面孔,要对他说什么,总是在伸出双臂时,又飘然远去,留下他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中。
横儿……
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在脸上,少门主纵连横猛然惊醒!
只有窗外的风声徐徐,是梦,然而这次的梦多了一种不着边际的真实感,梦醒后的失落也特别强烈。少门主不愿再闭上眼,习惯性地转头向着窗,让失望在胸中回荡着。
那铃铛……纵连横突然一怔,原本挂在窗上的铜铃,已经不见了。
摸了摸自己脸上,竟然真的有温热液体。
他迅速地掀被下床,奔往窗边,窗边也没有,不是掉下去的。纵连横身子一震,刚才的梦不是梦,母亲真的来过了,母亲还没离去多久!一思及此,他急忙拉开门往外看,无人的院子只有树影。不死心地追了出去,父亲说母亲已经死了,他根本不相信!去年,母亲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如今,一定要问出为什么!纵连横直接奔向父亲的厢房。
“爹!爹!”纵连横用力擂门,着急地喊着,“爹!我看见……”
“怎么了?横儿?”
随之一阵温暖,身子已被轻裘覆住。纵连横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一线清雅绝俗,看不出年龄的面容,正微笑地俯视他。纵连横下意识退了一步,却已被白青莲拉住手,牵入室内。
父亲纵四海冷峻地注视着自己,而另一个坐在桌边的人,须发含霜,一双好看的眼睛,在烛火的阴影中更显得深邃,却正是阎博厚!纵连横连忙挣脱白青莲,奔向阎博厚,喊道:
“阎叔叔!阎叔叔!我看见娘了!”阎博厚原本微笑着双手伸向他,突然僵住笑容。
“什么?”纵四海的语气变得略带颤抖。
“娘来找我,爹骗我,娘没有死……”纵连横忍不住哭了出来,倒在阎博厚怀中“娘来找我,爹骗我,娘没有死……”纵连横忍不住哭了出来,阎博厚拍着他的背,看了看纵四海,又看了看白青莲,才抚着纵连横的头,温言道:
“你是不是作了恶梦啊?这么晚了,一定是梦见娘了,是不是?”
“不是!是真的!”纵连横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大声道:
“爹骗我!娘没有死,娘是气爹娶了二娘才走的!”说完又伏在阎博厚膝上哭了起来,“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跟娘在一起……”
“住口!”纵连横冷言道。
白青莲瞪了纵四海一眼,拾起落在地上的轻裘,再为纵连横披上,纵连横却硬是扭了开。
“这一年来,你……”阎博厚直视着接天道,缓然问道:“你坦白说吧!笑眉真的早已离开了吗?”
纵四海别过脸,纵连横抓紧阎博厚的衣角,看着众大人,然而他只相信阎叔叔。白青莲长叹一声,轻道:
“不,她一直……”停了片刻,下定决心道:“一直在紫衫门内!”
纵连横呆住了,纵四海怒道:
“你……!”白青莲不理会纵四海,续道:“你娘景笑眉一直被软禁,一年以来……”
阎博厚的脸色变得极为沉重,道:“你们忘了她的兄长是谁吗?唉!”
“就是因为是自在道人景浪,四海才不敢放走她呀!”白青莲美目含泪,酸楚地说道,“我已尽力与她相处,她却不愿原谅我,甚至毒杀我母子……”
“你乱说!娘不是那种人,娘不会害人,她没有害过人!”纵连横气极了。
“回房里去!”纵四海的手往外一指,命令道。
自娘不见了以来,爹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得冷淡严厉,纵连横却不怕,只是越来越恨他;温柔美丽的二娘,纵使对自己再好,他也直觉感到是假的。纵连横倔强地看着父亲,一双清亮的眼中,是成年人般的果决。
“笑眉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软弱女子,如何杀得了你?”阎博厚质问道,白青莲却悲切不语,满腹苦衷一般。
“你们这样对待笑眉,岂不是自惹杀身之祸?”
“你看,景笑眉是如何脱逃的呢?”纵四海忧心道。
“脱逃?你到底把她软禁在什么样的地方?”阎博厚简直是愤怒了。
纵四海一时语塞,阎博厚平息激动,道:“除了自在道人之外,当今武林,还有谁能在紫衫门内,不知不觉间轻易救出人来?”
白青莲嘴唇一动,没有说出话来,纵四海却已低声道:“囚龙山七圣!”
纵连横看见白青莲微颤了一下,摇头道:“……不要提到他们。”
“四海,难道坐以待毙?”白青莲的语气中,含着软弱的恳求,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纵连横从未见二娘这样过,而隐约感到一股不祥。
“连夜起身,撤回紫山,以待事变”纵四海肃声道。
已经深夜本该安静下来的紫衫门此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片吵杂声。
在半小时前,紫衫门得到情报,山下外门弟子短短片刻就被全部杀掉,怕是一个时后就会杀上来,纵四海散尽门内所有财物,让大家各自逃命去了。
站在那巍峨的紫衫门三个大字下,纵四海手中拿着双剑,白青莲怀着抱着一婴儿,阎博厚一手牵着纵连横,另一手拿着一柄长枪。
“师兄”真的放弃了吗?阎博厚轻声的问道。
“你能敌得过囚龙七圣中的哪一位”纵四海也是轻声的回答。
“即使你我二人可以抵不过后可以托身,那青莲怀中的孩子呢!连横呢!罢了!罢了!本就是一场梦何必执着”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纵四海说道。
“想走,来不及了吧!”
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