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我的驴……”空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只要半人多高的老头子,眼睛盯着眼前干裂如旱地一般寸草不生,一眼望不到边的空地,葫芦似的身体在地上跳来跳去,显得气急败坏极了,偏偏无处发泄,郁卒的鼓着腮,鼻子里哼出的气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我以为您是故意将加捺留在她的身边。”忽然一阵风起,黑暗中似有一股无形无色的气流盘旋在老头的身前,声音也如幻如雾,飘忽不定,像是风的低语,又像是水的清流。
话音刚落,那老头如炸毛的猫一般,猛地双手叉腰,对着眼前破口大骂道:“放屁!谁不知道我和那兔崽子是仇敌!她的死活关我何事!是那头蠢驴自己脑袋浆糊了,用分/身术金蝉脱壳,非要跟着去送死!老头子我管不了生难道还能管得了死!”
“神兽尚且念及旧情,更何况您和她还是师徒关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障鬼,和突然在此时此地出现的您……”那股气流渐渐转为灰白的颜色,声音也开始有了实质的感觉,“您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早已成为定局,不可延迟,不可更改,不可阻挡。”
“谁要管那个兔崽子!那是她自作自受!障鬼也是!我是它爹是它娘?还是它祖爷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怎么知道!”
老头子双眼瞪得极圆,身上突然自起一股厉风,脸上纠结覆盖的头发胡子全部被厉风臌胀的向后飞去,露出一张容貌稚嫩的童子脸来,“至于我出现此时此地,那是我兴趣所致。怎么?天上那个牙还没长齐的天帝竟有闲情管起老头子我的脚了?”
“既然您以表明立场,我自当相信,至于您的坐骑,神兽加捺我也会尽量保它不受波及。”那气团已经化为人形的模样,身体浮空,体形高大,五官显形,却仍是一团灰白的颜色。
“哼,那头又丑又好吃懒做的蠢驴被烧焦了正好做下酒菜吃。”老头子气哼哼的鼓着腮,但周身的厉风已经慢慢消失,暴躁的气息似乎也在此刻全部寂静下来,他转身望向那座城消失的地方,嘴角似乎泻出一声叹息。
那灰白的人形物体也转身看了眼,随后声音仍是那边毫无起伏的说道:“那少年气息非人非妖,魂魄稀薄而模糊,我看不到他的来处,也看不到他的去处。释矶天尊,您知道吗?”
“不知道!”那童颜转了过来,脸色仍然难看,却带有一丝凝重。停顿了片刻,那半人高的身子突然不发一言的转身就走。
“您不留下来看看最终的结果吗?”身后的人形一阵波动,灰白的颜色开始变淡逐渐透明,身形也越缩越小,实质的声音变得虚幻缥缈了起来。
他的步子不停,手上突然化出一个包袱,里面鼓鼓涨涨的,斜往身上一背,嘴里嘟囔着:“兔崽子你都要死干净了,要钱何用,要钱何用,要钱何用……”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已经化于无形的气流突地朝距离不远的树林上空飞去,还没完全褪去的灰色在夜空中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
冲入林间的中心,淡灰的印迹已经消失,无形无色的身体从中心开始向四周扩散蔓延,使自己的神思和力量深入到这片林子的每一个间隙。片刻,又重新聚回一团,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空中。
“呵呵……”随着一声细柔的笑声,树林的空间仿佛被割裂一般,一道裂缝凭空出现,渐渐扩大,出现了一扇红木的雕花的窗子,半扇闭着,半扇打开,窗边斜倚着一道银白的身影,半透明的衣衫隐约透出白皙细腻的肌肤,胸前两抹鲜红在黑墨般的青丝摇曳遮掩下,若隐若现,朱红翠绿装饰的玉簪银钗,松松散散斜插入头顶半盘起的发间,脸上却是一张白色无孔的面具。
斜倚的臂弯里是一个黑漆漆似人形的东西,拳头大小,有人之五官,但皮肤褶皱干瘪,就像个行将朽木的老人,背后长有肉翅,两眼腥红从眼眶突出,犹如铜铃。
微张的唇里上下四颗锋利的牙齿隐隐泛红,本是丑陋又恐怖的妖物,此时却如同受到惊吓的孩童般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尖细的嘶嘶声。
如玉的手放在它佝偻的背上,慢慢抚摸犹如安抚,“别怕,这可是另一个空间,他是找不到你的。”
声音细软动听如吟唱,温柔舒缓,带着一股奇异的抚慰和安定。可手底下的小东西身子仍是不停的发着抖,腥红的目光呆滞,惊恐的气息胀满全身。
手臂微顿,他轻笑了声,捏着它的肉翅提到眼前,“好好感受下,你的同伴临死前……或者死的那一刻一定给你传递了什么的吧……”说着,拎着那团物什向窗外移去。
两个空间的衔接处不易察觉的细微波动了下,黑瘪的小小头颅只往前伸了不到半指的距离,它的全身突然如临大敌的激烈挣扎起来,干瘦的四肢胡乱挥舞,褶皱的皮肤瞬间拉紧如弓,铜铃般的眼睛充满惊恐似要蹦出眼眶,嘴唇大张,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是呆在这里,作为我的眼睛探查它们的任务进展,就怕成了这个样子,你的同伴们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呢?”低柔的声音仍然含着温柔的笑意,捏着那双肉翅的手指一根抬起研磨般放在它的头顶,隐约有银色的光晕淡淡散开。
暗绿的湖,心脏停止沉入湖中,凭空出现的几十只拳头大小的黑色物体,它们正要冲入湖中……画面突然变成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障鬼,窥心惑智,投像摄影,是冤鬼所化,属地界,千源城不能容。”男子身后突然出现一袭暗红的色泽,大半身子隐在另半边紧闭的窗后,声音平静而冰冷,“十五年前私借人身入人世,刑期刚满不久,就想因破坏规则而再度入冰狱吗?翡柒……”
“不想,冰狱太冷又太静,我不喜欢那里。”斜倚的身子未动,轻柔的声音如常,捏着肉翅的手指微松,‘啪’的一下,黑色的障鬼跌落入草丛间,它激烈挣扎的身子突然停止不动,眼睛瞪大却已失去光泽,片刻之间整个身子化为一阵红雾,瞬间消散。
“呵呵……它好像因为恐惧过盛而自己死了,出了千源城,也不是我动的手。如此,便不会再犯某条戒律了吧。”
“你既入千源城便要守千源城的规则,这也是你当年对那人的允诺,千源城每个城民都是如此,也希望你时刻铭记在心,不要再管尘世之事。”暗红的影子微动,似要转身离开。
“就算是那个人也不管吗?新任天帝容不下她,才会让她下世为人,才会有这一天劫,想要趁她尚未归位神力尚未恢复时受天罚而魂飞魄散,再无威胁。”银白半透的衣袖微动,窗前的男子半转了身,对着阴影处,“所以……趁一切还没开始前杀了她的凡胎肉身,逼她觉醒,以真身抵挡,那天或可平安度过也说不定。”
“那个人没有谁可以左右,入人世,引天罚,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所选择的道路。”声音转低,那一袭暗红微顿,“而且……障鬼噬魂,你想要噬了她的魂吗?”
“呵,若如此简单就被区区障鬼噬了魂,那她也就不是那人了。”仿佛听到极为可笑的事情,低柔的嗓音甚至被笑意牵起了阵阵颤音。
“那么,若连天罚都受不过,她也不是那个人了。”余音犹在,暗红已去。
“……啊……”发出一声低音,那柔软无骨的身子仿佛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回过身,白色的面具朝着窗外,以手支额,懒懒的趴在半开的红木窗前,低低的笑声一点一点流泻而出,“呵呵……是我愚钝了……若是这么容易就从这世间消失,那也就没有收藏的价值了……歆玥……我的‘乖女儿’,‘爹爹’就在此就静静的等候了……呵呵……呵呵……”
空间的细缝再次波动,红木的窗连着那窗边的银白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夜幕黑沉,月隐星匿,山林寂静,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