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古古看着唐素的眼睛,却是沉声道:“希望你不要骗我。”而后他背好包裹,给弩箭上弦,带着关潜等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缓缓走去,最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唐素,却是扬了扬手中弩箭,轻笑道:“糖醋排骨,糖醋一对二;一两刚好烫手不烫口的温酒……我等着你再给我做一桌农家菜。”
唐素愣了愣,清朗的声音也响起,笑意盈满眼眶:“好,到时候你别再踢断我的椅腿就好。”随即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朗笑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可别死在这云清派。”
少年郎眉眼敛起,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远,关潜等人朝着花遇深深抱了一拳,沉声道:“……花遇护法万请保重。”随即也大踏步离去。
等到少年郎等人走远了,唐素慢慢敛下笑容,回身看向面色凝重的花遇,也道:“鸢栖宫四大护法之一,花遇姑娘。”
花遇阖上眼睑,只沉声道:“你不必想着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真正知道少宫主秘密的人不是被她紧紧控制就是死人。我被安排在连古古身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后她睁开眼来,颈项边的黑色衣领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自然,知道这些秘密的你现在也等同于一个死人,因为这树林之中不仅有各大门派的人,更有鸢栖宫的人。”
“小连子走的方向是南方。”唐素只淡然道,“他自然是不会死的。而现在我只想知道,梅红花明知道九玄剑归诀就在小连子身上,为何不直接出手夺取,而要如此迂回?”
花遇惨然一笑而后清冷道:“在你看来,少宫主是怎样的人?”
“我与红花姑娘没有接触过,不好说。”
“那你说,你觉得老宫主是怎样的人?”
“这,”唐素微微皱眉,却还是道:“世人皆说剑宗江千流冥顽不化,我却觉得他是真性情之人。”
“老宫主是为了保护少宫主而自焚的。”
唐素的眉越发皱紧起来,“所以?”
“所以,因为九玄剑归诀而对鸢栖宫出过手的人或者门派,她都要亲手杀死。”
唐素听得背后微微发寒,随即也沉声道:“那这几乎等同于整个武林正道。就算是梅红花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独抗整个武林,更何况她还是一介女流。”
“这就是”花遇面色一变,但还是微微笑着说道:“你的问题的答案。”
闻言,唐素越发觉得心头寒意加重,但之后他摇摇头,也叹道:“终究还是红花姑娘技高一筹,唐素不得不服。”
花遇已然不再答话了,她的一张苍白小脸上很平静,平静得好像这骤然安静下去的夜晚一样。而她身后的兰淮和鸣筹缓缓跪下去,扶住少女软下去的身体。
唐素缓缓拔出狼毫,平静道:“何人?现身吧。”
夜空之中,皓月渐渐在乌云之后显现出来,月华洒在正缓步而出的黑衫男子身上,男子的一头银丝如月色般倾泻,他朝着唐素走来,身上带着无匹杀气。
“北灯护法?”唐素的心脏开始剧跳,然而还不待他再问第二遍,对方的剑已然出鞘。
乌云再次遮蔽皓月,夜空寂寂。
连古古心头剧颤,他霍然停住脚步。身后的关潜等人沉声道:“门主,若再不走,那些门派的人要追上来了。”
树林之中阴风嚎嚎,少年郎按住胸口好久,这才沉声道:“你们先逃,我要回去看看。”
“门主!”
不顾关潜等人的反对,连古古脚步一踏便又冲着原路回了去。然而还不待他冲出十丈,便被漫山的火光给逼了回来。
他们已经发现他了。
少年郎后退几步,看着那些不怀好意围过来的所谓正派们,先是极目瞧了瞧是否有云青老人的存在。待确定没有之后他握紧手中的连枭,眉眼也开始凶狠起来。
体内真气一波接着一波贯穿全身,连古古看准其中一个门派比较弱的弟子一个踏步就攻了上去!
那弟子连忙拔剑相迎,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围将上来。连古古侧身横划,如狼似虎。剑气飒飒,少年郎的身板灵活如同猛兽,武林各派强攻不得,纷纷僵持着看着正倒围成一个圈的那四人。
那林平沟见状,也是冷笑道:“想逃?连古你也不瞧瞧这么多的同道中人,你逃得了吗?”
一旁的陈而霍提着剑也冷笑道:“你打伤我妹妹的事情暂且不算,而今你居然修炼了邪功,真是令人齿寒!”
连古古只笑道:“暂且不算?我怎么瞧着而霍兄今日报仇心切呢。再说了,九玄剑归诀是邪功,我修炼了,那又如何?”
“你!”那二人没想到这少年郎居然死到临头了还如此猖狂,更是怒火中烧。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震慑了众人一番。
“阿弥陀佛,连施主何必如此极端?”
少年郎看了过去,见到是少林方丈殊炎。方丈身上的袈裟在夜空之中也晦暗了不少,但他的法杖上的金环还是闪闪发亮。
连古古只笑得无力,“大师,您道我极端,又想过是何人将我逼至如此极端么?不过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只言片语就断定我修炼了九玄剑归诀?再者,剑宗江千流可曾真正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被武林断定为杀人狂魔,若我是江千流前辈,我必仗着我手中这柄长剑连枭,杀尽天下不平之事。”
连古古现在疲累至极。
他昂起头,干渴的喉头宛若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天色已经接近鱼肚白,他看了看仍旧黑暗的天际,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人声,无力的手扶上一旁的树干,他把额头贴到了树身之上,藉此来缓解体内灼烧的痛苦。
再过一段,就是云清派界了,但他双腿却仍旧如同灌铅一般,几乎踏不出一步。
他想着唐素,想着花遇,想着兰淮鸣筹,他想着白衣男子最后和他说的那句“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别死在云清派里啊。”
可……明明是你先……他按住自己发疼的胸口,跌坐在枯枝败叶上,目光茫然得看着即将驱逐黑暗的天际,喃喃道:“七年之后,又是这样一番惨景吗?”
连古古现在可以猜到若是自己落到那些个名门正派手里之后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就好像七年前的那次血洗将军府一样,他亲眼看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被押走,数日之后看到大将军身首异处血液四溅的尸体。
他闭上眼,却仍挡不住记忆里那片血光。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不过还是一个帮着药房送药的小厮;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还是那个不问江湖事、只求日清闲的少年郎;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可以自由地出入临安城去看吴姑娘,顺便和她说说潇湘的消息;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偶感风寒时可以大义凛然地不要药房开的药然后偷偷去找唐素要药来吃。
从半年前那个日子开始,一切全部改变了。
他本可以抽身而退,但有人不容许他退;他本可以不理世事纷争,但有人偏要将他推入漩涡中心。
好算计,当真好算计啊。
连古古仰起头来,重新睁开的眸子里凶狠毕露。少年郎咬着牙,狠狠道:“鸢栖宫……若我可以活下来,我定踏平这一方土地!”
少年郎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一个淡漠的声音在这一方小树林之中回荡:“呵,若要报仇,你至少得从这里活下来才行。”
“谁。”
肯定的语气,表示连古古没有丝毫惧怕,仅仅只是在确定某个事实。果不其然,就在他的问话刚刚落下之后,一个人影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那是个女子,还是个身材姣好的女子。
女子没有戴面纱,因此连古古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那个女子的模样。而当看清这张脸时,他就微微皱眉道:“红花姑娘?”
“你猜错了”少女宛若银铃的声音响起来,她走到少年郎的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随后也是巧笑道:“原来你就是连古古呀。”
“你是……”连古古看着面前的脸容,却还是看出了端倪。这张脸和梅红花长得挺像,但实际上看起来又不一样。如若是说气质的区别的话,那么眼前的少女比起梅红花来说明显少了很多锐气。少年郎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出口,“你们是……姐妹?”
“唔。”少女闻言俏然一笑,却不答是亦或是不是。随即她朝着一旁看了一眼,连古古这才注意到少女身旁还站着一个人。那还是个女子,却明显高挑得多,她踏步向前,微微躬身道:“少宫主。”
连古古面色骤霁,看向少女的目光顿时阴狠起来,少女看着他的表情,也是脆笑起来,而后道:“斓光姐姐,给他服下软筋散,然后丢到落神涧。”
“落神涧?”名作斓光的女子微微吃惊,却还是很快服从道:“是。”而后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玉瓶,走到少年郎身前,玉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来。
连古古只用余光看着少女,他在看,在看是不是梅红花的伪装,然而直到他眼前发黑,他都看不出任何一点哪怕她是梅红花的破绽来。
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年郎,那斓光犹疑片刻也道:“少宫主,落神涧向来凶险,他已失了大半修为,若是就在落神涧里死去……”
“若他死去,那他有什么资格修炼爹爹的九玄剑归诀呢?”少女脆声回答,斓光面色一变,只好沉默着服从了。
而少女看着已然鱼肚白的天际,也是微微笑道:“计划已经走出了一大步了,不知道阿仙有没有高兴一点。泽清那个木头人,估计也只会一直顺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