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娘见到泽清到来,也问道:“为何不着喜袍?”
泽清答道:“宫主说不喜喜袍颜色,另外差人新置了一套。”
众人随即望去,见他身上这身衣着确是衬得人气血红润器宇轩昂。设计简单,但却花了不少心思在细节之上。裳边滚的红襟被上好红绡替代,绣了半身的龙身几欲探出头来。
那喜娘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新郎侯新娘片刻。”
众人于是再侯了片刻,终于听到外头渐起喧嚣。没有鞭炮,没有震天呼喊,从来只着白衣的女子踏着红色蒲团从外渐渐行来,大红底色的袍裙曳地,头上戴了顶巨大罗冠,银质流苏遮了脸,隐约可见女子精致下颌。
半个月的调养,总归是让她身体好了一些。不知为何,看到江临仙总算保重了身体一回,他心头微微宽慰起来,但是下一瞬,便一愣。
江临仙踏着蒲团而来,银质流苏下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实显诡异。
但这场婚礼本就诡异得紧,也就不在乎这多一件了。
大概就连连古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此刻有点复杂,他看着那个女子从外行来,风雪却未落于她的发上。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冬日。
还是小姑娘的梅红花给他送了特别难吃的饭来。那顿饭其实真的非常难吃,但是对于饥不择食的人来说是没有味觉感受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吧?
她知道他的死穴在焚香阁,于是次次威逼,简直屡试不爽。而他知道她素喜清静,人也冷冷,但却只是表面。
他不知十年前的那些武林纷争究竟是有多大影响力。他却知道十年前这里的那场大火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将军府。鸢栖宫。皇室。世外剑客。
早已交叉纵横,再也分不清。
他眼神略微暗淡,随即笑起来,看着江临仙踏到泽清身旁。
是的,这一刻,她只是江临仙,只是那个股掌之间掌握多少人生死的鸢栖宫宫主。
这一步一踏出去,那就是整个武林的动荡。此后再也不复宁静,风雨来,江山动。
那喜娘见江临仙已经到来,看了看她身上也几乎绣了半身的凤凰,心头微动,而后清冷却不失嘹亮的声音响起:“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泽清携了她的手转身,朝着殿外的朗朗乾坤拜了一拜,随后他有携她的手转回身来。
“二拜高堂!”
高堂之位上摆着两块灵牌,一书江千流、一书鸢栖,正是抚养这二人到七岁的江氏夫妇。只是斯人已去,昔日将军剑客也成白骨,却不知今夕何夕,满殿的红绸看得人刺眼。
他深呼吸一口气,面露不太自然的笑容看着二人拜下去。
喜娘的声音再度响起:“夫妻对拜!”
二人纷纷侧身,对视一眼,便要下拜。
好似世界都要失色。连古古微微阖眼,却不想此刻身后却被拉了一把,心中警兆顿生,后退一步。
破风声骤然响起。
江临仙和泽清立刻有所反应,泽清袖袍一卷,将江临仙推到身后,刹那间蕴风殿里剑光已起,密密麻麻射向来物。
“锵锵锵锵”数声,重箭射入蕴风殿地面,入地三尺。
如同当日玉霞庄所见。
连古古眸色微沉,江临仙袖袍之下的玉手捏紧。
有人正自山道缓缓走上前来。
来人步子略浮,却不似平常人那般踩实地面,显见是个习武之人,却不是个高手。然而在众人看到那入地三尺的重箭时,几乎是所有人都觉得那脚步声只是假的。
箭身本来也就是一尺又半,如今却被射入了地面两倍于箭身之处,不知来人究竟是要有多大的气力才做得到。
然而人到了,在场几人却都惊讶不已。
连古古神色复杂地看着以白绸束发的红袍少女,随即往前踏上一步。怎奈少女又张弓引箭,重箭在她手中好似羽箭一般轻巧。可是即便如此,连古古几人还是看清楚了她手上真正握着的武器。
重弩,那次在林中被伏击之后她曾带走了一架重弩。
千石宗弟子,最善暗器机关。
来人自然便是玖然,前些日子她说要给她的大师兄守头七,如今也该过去了半个多月。只是不知为何,她却出现在了这里。
重箭箭尖直指江临仙,泽清见状侧身挡住玖然视线,沉声道:“不知姑娘于在下与宫主大婚之日携弩上门来是何意?更以这弩箭指向宫主,又是何意?”
玖然面色冷冷,“你。让。开。”
于是泽清的眉皱得越发紧,连古古也觉奇怪。玖然的性子单纯,是绝不可能平白出现这种神情的。除非有人……
心里头蓦然闪过一道曼妙身姿,连古古暗自咬牙,正欲踏前出声却听见江临仙清冷的声音已然响起:“玖然姑娘,何意?”
玖然咬紧牙,手亦有些颤抖:“你这贼人之女!竟还有脸来问我何意!”
江临仙微微歪了歪头,抬手拂开面前银饰,似笑非笑:“贼人之女?”她冷冷的目光和玖然灵动却已通红的双眸对视,而后才轻笑道:“姑娘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流言吧?”
“你!”玖然面色一冷,攒着弩箭的手指微松,眼见着又将是一枝重箭射出,却在寂静之中冷不防出现一道黑影,冲在了泽清和连古古之前,已经横空斩断那支已然发出一半的重箭。
一群被吓得有点站不住脚的“青年才俊”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但闻一句同样冷冷却含着无匹杀气的声音终于响起:“在鸢栖宫,拿武器指着宫主可是要被杀的。”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站定,就那么侧身看了红袍少女一眼。
玖然心中猛颤,她看着面前那个冷傲的男子,再看看虽被泽清护在身后却始终没有丝毫惧色的江临仙,只觉口中苦涩无比:“你……”
连古古应声而出,也道:“不知玖然姑娘今日究竟为何要刀剑相向?”
他这一步将北灯挡到了身后,又恰好挡住她看向江临仙的目光。连古古恰好走近,却只在一尺之地停下,柔声道:“我想,玖然姑娘该不是故意的吧。”
红袍少女闻言抬起头来,连古古心中便一惊。那双眼睛里血丝无数,显见是数日未曾好好安睡。而她亦伤痕累累,因了这一路上未曾为人所知的遭遇,更多的则是北灯亲自划下的最为深重的一刀。
玖然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从前是,现在也是。连古古看着面前的红袍少女突然垮下肩去,手中所执的千机匣砰得一声落到蕴风殿的地面上,惊得人出了一身冷汗。
她又抬头看向江临仙,却见对方在泽清身后,却仍是一副端然姿态。
她听见这个一向白衣的女子开口吩咐:“来人,将这位姑娘请下去。”
连古古立刻回头,讪笑道:“江主,玖然姑娘定然是受了什么人蛊惑,不妨让属下去陪她谈谈话罢。”
江临仙看着那张脸容,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些堵,但也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
江临仙话音未落,却听一声破风声骤然响起。连古古的面色骤变,人群中已有一道声音尖锐响起:“阿玦玦……”
连古古迅速回身,却见红袍少女已然手执一把锃亮匕首往李玦的方向扑了去!
玖然骤然发难,身形却好似一只灵巧的狐狸一般躲过鸢栖宫的护卫,直往李玦而去。后者见此面色微沉,疾步后退靠在柱子上,手中折扇突开,霎时镌刻其上的金线便闪花人眼。
玖然寒光逼人的匕首已到了之前,却听见大殿之中猛然一声娇喝:“蕴风殿哪是可以撒野的地方!”
“砰”得一声,蕴风殿中烟雾大起,呛得人连连后退。江临仙被泽清待到殿外,一众人等也被各自带了出来。只是却不见连古古玖然以及李玦。
烟雾刚起之时李玦便欲后退,怎料模糊视线中有人猛地扑过来。他下意识开扇就要攻击,却不想来人直接三步一跃扑到他怀中紧紧圈住他的腰,同时一颗药丸已被塞入他嘴里。
江满红的声音就在他怀里响起来:“那是毒药,阿玦玦不要吃。”
李玦闻言一愣,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之后却还是将口中小丸子吞下,而后侯了片刻才拍拍她的肩膀。
“担心死我了。”
回答她的,却是连古古自嘲般的笑声:“我说二宫主,你这毒雾的威力也太大了吧。玖然姑娘都给你毒晕过去了。”
江满红扁扁嘴,冷声道:“谁让她先前想要刺杀姐姐,现在还想刺杀阿玦玦。”
于是李玦刚刚缓和下的脸色又僵硬起来。
连古古顿住好一会儿,才道:“或许她又是受了什么黑苗族的人的蛊惑也不一定。”
江满红脸色变了,虽然毒雾之中谁也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言不搭后语,连古古装作丝毫不知道,只打了哈哈道:“还是先出去吧,这毒雾我可受不起。”说着搭了玖然的手臂就往外走去。
在外等候的众人气氛冷硬,一众人等看着被打断婚礼的二人面面相觑,廖云启双手笼袖,时不时往山下看一眼。
只是当事人淡定得可以,江临仙将面前银饰放下,只朝着那喜娘点了点头。于是那喜娘便立刻道:“扫了大家的兴了。”
众人只觉芒刺在背,却还是纷纷拱手道:“不敢不敢。”
这时却听廖云启道:“江宫主,不知在下可否问些问题?”
江临仙没有回答,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秋行道:“宫主正值婚时,不回答无干人等的问题。”
闻言,那廖云启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微笑着再拱了拱手。
泽清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也道:“耽搁诸位行程了,二宫主不懂事,还请大家多多海涵。”
“二宫主”三字一出口,显见有着谁谁谁的眼睛亮了起来,然而还不待此人礼貌发问,烟雾之中便传来一阵笑声,“大护法说的真不夸张。我们几个都快被二宫主给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