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连古古却是沉吟道:“哎呀,这可丢了个大难题给我。江主,不带你这样玩我的。”
江临仙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父曾言,这世上大多人,都未曾活过。”
连古古挑起眉头,“此话怎讲?”
“降生在这世上,到头来空手来亦是空手去,过程哪怕更加精彩,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因了此,他一生放浪,从不曾被谁拘束。却也因了此,留下这万千枷锁,后人承担。”
她眼神放空,“十年前那场大火里,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我终于算是明白了。他是一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却不希望我去报,是因他不希望他的女儿还要背上他曾经担负的担子。他想让这所有的恩恩怨怨都结束在他那一代。”
“只是我……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闻者默然。
但连古古笑起来,“那丢掉便是。”随即他不等江临仙有所回话,便向李玦笑道:“如此,殿下可懂得了江主的意思?”
李玦眉眼轻拢,倒是散散笑道:“如此,倒是在下鲁莽了。愿二位诸事顺利。”
“有殿下这句话,在下便放心了。”
李玦带人退去。连古古看着临雪楼外阴沉沉的天空,随即突然笑道:“二宫主演得一手好戏,我差点都要以为自己要被你扎成刺猬了。”
红裳少女从一旁重重的帘帷里冒出头,忿忿道:“哼哼,还是很担心我的吧!让你来鸢栖宫还想摆脱我!”
赫然便是刚才被气得跑出去的江满红。
连古古假装没看到少女眼中的喜意,只喟叹道:“可怜的殿下……”
一只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胳膊:“你说什么?我姐姐被你拐走了我都没说什么!”
“哎哟!疼死了喂!”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算什么!”
“二宫主你饶了我吧!疼死了疼死了!”
掐在胳膊上的手越发用力,还扭了扭,于是青年的脸也跟着扭了扭,“疼啊!”
“这么一点点痛也喊那么大声,丢死人了!”
江临仙的消息再次传遍江湖之时,却是另一个消息。她让出鸢栖宫宫主之位,由原鸢栖宫大护法泽清接任,据闻江临仙在让位之前已和当今的皇子殿下达成协议,鸢栖宫绝不会成为皇家左右,却亦不会助长武林内势力对抗这盛世统治。听闻皇子殿下本不愿,却还是妥协同意,个中原因怕是只有有心人才知道。
大护法泽清在此前锁魂之变时身受重伤,江临仙闭关之时亦在休养,近日方才有所回转。二护法北灯不见踪影,不知尸骸是否被埋在皑皑白雪之下。红衣少女玖然在曾经的锁魂桥旁搭建了个小木屋,不发一言地守在此地。
连古古听闻此言,也曾过去好几次探望她,也想把她带回鸢栖宫,但却被玖然艰难却坚定地拒绝了。
从始至终,玖然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古古无奈,只好托了泽清,好好照顾她。
经锁魂之变,鸢栖宫元气大伤,正派人士却伤得更重,皇室派发补贴,暗地里收编了不少势力,倒还变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气煞不少江湖人士。但皇帝听取二皇子殿下建议,并未真正介入武林,倒是让一直动荡不安的武林安静了不少。
江临仙让位之后的第七日,连古古孤身一人动身出发去了少林寺。
满山的檀香味氤氲在空气中,连古古站在山门前,将那些少林弟子不屑的目光抛在脑后,好一会儿才等来了殊炎方丈。
穿着袈裟的老者朝着他道了声佛号,将他迎进了禅室。
“不知连施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连古古开门见山,“我想把《九玄剑归诀》交付少林保管。”
殊炎方丈抬头看他,却只道:“世人都言修炼了这本秘籍便可成天下至尊,难得连施主抵抗得住这样的诱惑。”
连古古只笑得淡然:“若连挚爱之人都杀,那成为天下至尊又有何用?这本秘籍太过引人遐想,实际上,这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剑诀罢了。修炼成它的江千流前辈,只不过正巧是个绝世剑客。”
殊炎方丈不语。
连古古继续道:“《九玄剑归诀》有九重,江宫主修炼至第八重时被人废去武功,已再掀不起多大风浪。而我……不过修炼至第五重,此刻将之交付于大师,大师也该明白我的想法。”
“我想保她一生安宁,亦想留存她心血所在,恳请大师成全。”
久经风霜的老者抬起眼,终是道了声佛号。
第十八日,泽清正式接任鸢栖宫宫主之位,对外发了些道歉帖子,办了点宴席,倒是相安无事。从此,鸢栖宫在武林之中成为了不可或缺,但却始终沉寂的存在。
或许,这就是江临仙一直想要的罢。
泽清接任的这一天,江临仙一身红衣向他拜别。
他仍旧穿着那身标志的黑衣红襟,发髻高高扎起,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刚刚从江临仙的颈上取下。戴到他的手指上,分外合适。
江临仙瞧着这枚白玉扳指,淡笑道:“看起来倒是父亲专门为师兄准备的了。”
泽清面上隐有不忍,闭目沉声道:“宫主请别这么说。”
闻言,江临仙还是笑,随即却敛了笑,屈身跪伏,朝着面色微变的泽清拜了三拜,沉声道:“多谢师兄这些年的帮扶之恩,师妹无能,不能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家,却只能再劳累师兄打点这鸢栖宫。”
泽清忙把她扶起,感受到握在手中的柔荑无比冰凉,也是色哀道:“该是我们的错,明知你无心这方面,却在各方面逼着你去做。此番回去苗疆,宫主也该好好调养身子。”
大护法泽清鲜少说这么多话的时候,此刻却似她再也不会回来似得一句一句叮嘱着,江临仙隐着泪,一句句听来。等到最后转身道别时,泪水便洒了满襟。
她便要离开这里。
连古古早已在蕴风殿外候着了,鸢栖山上长年飘雪,即便此刻已四月天,却仍飘着细细雪花。
她看着他穿着一身黑衣,就站在马匹前。
见她来到,连古古微微一笑,接过沁雪手中的包裹安到马匹之后,随即踏鞍上马,而后朝她伸出手。她将手放上去,而后感觉到被合紧,整个人被带到了马上,身后是青年并非十分宽厚却令人安心的胸膛,千言万语也不过化作了此刻的十指相错。
“坐好咯。”连古古轻笑一声,而后一扬马鞭。于是他们踏雪绝尘而去,鸢栖宫上头的云朵不知何时散去了大半。久不见的阳光终于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