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情网粘心拂不尽
兮兮捧了钱袋放在桌上,道:“钱袋里一共有两千银铢,婢子取了三百五十个银铢作违约金用,剩余的钱款都在这里了。”
湘云正在内室换上晚上登台所穿的衣裙,闻言漫不经心道:“这是给你的,你自己收着吧。”
“婢子不敢。”
“熙姐姐不必这般客气,你不是一直想赎身么?我用不上这笔钱,你收着吧。”
“……”兮兮气短,自己的确很需要这笔钱,可白白拿这笔巨款,实在良心难安。
“想要就拿着吧,我顶替了你的位置,心中有愧,这笔钱就当是我向你求个心安吧。”
“……”
湘云淡淡扫了兮兮一眼,开口道:“这般虚伪推脱实在让我难受,熙姐姐再不收着,我只会觉得你矫情,不会觉得你清高的。”
“谢谢姑娘。”湘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客气下去就没意思了,兮兮伸手把钱袋拿了过来。
湘云微微一笑道:“行了,带上面纱、抱上琴,准备去前楼吧。”
“是。”兮兮退回平日睡觉的小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竹篓,翻出三张面纱。
这面纱是当年老鸨决定捧兮兮作头牌的时候,派巧月到锦绣坊订制的,三幅面纱都是半透的薄纱,在左边都绣了花样,带上的时候恰好能挡住兮兮脸上那道丑陋的伤疤。
一幅是用金线在左边绣了一朵半开的鸡爪红牡丹,一幅是用银色的线在左边绣了一枝怒放的梅花,一幅是用彩线在左边绣了两只联翩的蝴蝶,幅幅绣得都十分精致。
不过,就算遮得住那道丑陋的伤疤,也遮不住暗黄的皮肤,有什么用呢?兮兮也懒得挑选,随意拿了一幅戴在脸上。
转身却是对那包银币犯了愁,藏在哪里都只觉得心中不安,站在小间里团团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拿出去请湘云保管着。
兮兮抱了琴和湘云慢慢行去前楼,从前她只用送到前楼的门口,这次却是要全程陪伴,心中不禁有点紧张。
虽然并不在意自己容貌有残缺,但是被人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还是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兮兮低着头默默跟在湘云身后,慢慢登上二楼的舞台,小心翼翼将琴放好之后便悄悄退到帷幔的阴影之中。
一楼的厅堂里已经有小半的客人坐上了席,湘云信手拨动琴弦,起手一曲欢快喜庆的小调。
众位嫖客听得藏香楼第一清倌抚琴,瓜子也不想磕了,酒水也顾不上喝了,纷纷拍手叫好,吆喝着要湘云下来陪酒。
其中淫词浪语不堪入耳,兮兮不由厌恶的皱起眉,低着头用余光观察湘云的反应。湘云却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完全不曾听见那些粗俗不堪的话语一般。
这个时候,一楼堂前的小高台上也出来舞姬合着音乐起舞,长长的红袖忽起忽落好似惊鸿,就像是柔软的红酥手一般轻轻拂过各位看客的面前,迷花了他们的眼。
渐渐的,那些客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湘云的琴声上了,或色眯眯地看着翩翩起舞的舞姬袒露的雪白胸口,或笑吟吟地和同来的客人推杯置盏地商讨起事务,或柔情蜜意地与陪酒的姑娘述情致意。
兮兮站在阴影中冷眼看着这一场浮夸的演出,内心如同一个荒芜已久的花园一般,苍凉而迷茫,看不清这人间的百态。
“你是在同情我么?”不知何时湘云停止了琴声,表情淡淡地望着兮兮。
清倌献艺不过是个噱头,楼里自有专门的乐师吹奏伴乐,欢快的乐声在嘈杂的人声中遥遥传来,像是一个虚无的梦境,兮兮望着神色淡淡的湘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湘云并没有指望兮兮回答她,双手放在琴弦上漫不经心地合着乐师的曲调随意挑弦,仿佛自语一般地道:“比起楼下那些勉强卖笑的姑娘们,我这个只用露露面、弹弹琴的头牌还不算惬意?熙姐姐你真的觉得逃出这牢笼会过得更好么?”
兮兮暗暗叹气,湘云好像一直很不安自己拿走了头牌的位置,总是这般试探自己的想法。却是不知如何开解为好,只好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湘云见兮兮不愿回答,又道:“我拿走了熙姐姐的身份,熙姐姐可千万不要恨我,将来时候到了,我自会还给你的。”
兮兮依旧不知如何回答,勉强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湘云微微一笑,把注意力放回琴上面,不再和兮兮聊天。
在这里待着实在气闷,兮兮寻了个借口站到门外的走廊上去透气吹风。
却是一个低沉浑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熙月姑娘是不是在这里?”
兮兮转头一看,正是初一那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大胡子,她心道:这是替那奶油女孩找情敌算账来了吧?你这男配当得真够心酸的,来帮你喜欢的女人赶走她喜欢的男人喜欢的那个女人。
这段绕口令一般的话在心中一绕,兮兮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的脸遮在面纱后面,是笑是哭外人看来并不真切。、
那大胡子看兮兮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不出声,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子。
兮兮笑道:“怎么不见那位可爱的小妹妹?”
大胡子吃惊道:“什么小妹妹?我们见过面么?”
“是见过面,只是那天我注意到你们,你却没有注意到我。”
“姑娘有事么?”言外之意便是无事就别挡道。
兮兮又是一笑:“老爷怎么称呼?”
大胡子不敢置信地提高声调:“老爷?”
兮兮赶紧改口道:“啊,公子,请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韩。”大胡子摸着自己的扫帚一般的胡子,两条眉毛眉尾向下耷拉着,郁闷非常地道:“我看上去很老么?”
兮兮赔罪道:“是婢子眼拙,韩公子勿怪。”
韩大胡子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问道:“你有什么事?”
兮兮开门见山道:“韩公子喜欢那天的那位姑娘,是么?”
大胡子眼珠子一瞪,怒道:“事关姑娘清誉,岂能容你胡说!”
“韩公子误会了,婢子并无恶意,只是看到公子你情路艰辛,想要助公子一臂之力。”
“……此话怎讲?”
“那日婢子无意听到公子与公子心上人的谈话,了解到那位姑娘的心另有所属,是这样么?”
大胡子哼道:“你无意间听到的东西还挺细致的嘛,信不信我现在就割掉你的耳朵。”
他发怒的样子颇有一股杀伐之气,兮兮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照射下几乎不能呼吸,强自镇定道:“婢子知错。只是公子可有将那位姑娘的心意争取回来的想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那位姑娘年纪尚幼,情爱之事懵懂不知,对赵太师所谓的好感,不过是英雄崇拜罢了。公子要做之事就是让那位姑娘明白你的心意,让她懂得什么是真爱。”
大胡子皱着眉头思考着兮兮的话,觉得有理,点点头让她继续。
兮兮道:“韩公子可愿意让婢子帮忙?”
大胡子闻言仔细打量兮兮一番,质疑道:“你凭什么帮我?”
兮兮将大胡子引到视野开阔的楼梯转角处,压低声音道:“婢子是熙月姑娘的贴身丫头,自然清楚赵太师与熙月姑娘之间的事,必要时可以拿出让那位姑娘对赵太师死心的证据,这是其一。第二,婢子与那位姑娘年龄相近,自然能明白她的心思,能够帮公子想出最能打动她心的方法。第三,婢子亦有求于公子,事关婢子后半生,婢子对公子自然会尽心尽力,当为办此事的最佳人选。”
兮兮感觉大胡子的眼神好像尖锐的刀锋,划开了她的皮肉直视她的内心,让她几乎快要缴械投降,勉强挂上自信诚恳的笑容等着大胡子的回复。
良久,大胡子缓缓道:“你所求何事?”
压力解除,兮兮轻嘘一口气,道:“婢子所求不过是希望公子能够在婢子年满十六的时候替婢子赎身。”
“赎身?”
“是,赎身。”兮兮生怕他不答应,接着解释道:“若是公子能够把赎身价钱压至二十金铢以下,便不需公子破费,婢子可以自行出这笔赎身钱。”
大胡子眼神又犀利起来:“你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二十金铢?”
“婢子同交好的姐妹那里借了一些钱,再加上婢子识得一两个字,偷偷在外接了替人书信的差事,待到明年婢子十六岁,定能存够二十金铢,公子不必多虑。”
大胡子冷笑道:“你的姐妹怕是和你一样的身份吧?你只顾着自己逃离,却不管姐妹的境况,如此不义之人,我凭什么相信?”
“各人有各志,婢子不愿一生荒废在这青楼中,想尽办法逃离,这是自强不息。婢子出去打点好一切,待得姐妹以后疲倦,让她有个归宿,这是有情有义。公子为什么不能相信婢子?”
大胡子没料到青楼里一个其貌不扬的丫头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忍不住倒退半步,借着楼外的灯光重新打量起兮兮来。
只见这丫头皮肤暗黄病态,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狡黠有光,遮脸的面纱上竟然是用金线绣出的牡丹,绝对不是普通丫头能用得起的物件,实在可疑得慌,不禁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