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兵收到母亲病重的电报回到家里，大姐又是要他提前复员，又是要给他张罗介绍女朋友，均被李铁兵拒绝。
这天下午三点，邮递员给李铁兵送来了一份加急电报。李铁兵从封套内抽出电文纸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母病重速归！”落款是李铁兵的大姐李丽苹。李铁兵一下子慌了，拿着电报，赶紧去找指导员刘武请假。按照规定，战士义务服役期满以前，是没有探亲假的，当然也不存在报销路费的问题。指导员刘武和中队长薛成研究后认为，李铁兵这是一个特殊情况，所以决定准他十天假，让他回家探望母亲。鉴于不能报销路费，待他返回部队后，再酌情予以补助。
李铁兵办好请假手续后，马上去南江火车站，买了第二天早上“广州——西安”的硬座车票。接着又上街买了一些母亲爱吃的糕点、蜂蜜、奶粉之类的营养品。
晚上，李铁兵失眠了，他不知道母亲患的是什么病，自己回去还能不能见到母亲一面。虽然电报上只是说母亲病重，但很可能是姐姐担心自己看到电报后焦急，不敢把更糟糕的真实情况告诉他。自己从出生到考上大学以前，一直都和母亲朝夕相处生活在一起，关于母亲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母亲辛劳了一辈子，到现在仍然是地里、家里终年操劳，从没有享过清闲。由于父亲在外面教书，母亲在家里既要种地，又要管家，比其他人的母亲要格外辛苦得多。
在李铁兵的记忆里，母亲每天大清早就要下地干农活。早饭是八九岁的大姐做的。实际上也是母亲在前一天夜里就做好了的玉米窝窝头或馒头，大姐只把它放进蒸笼里再烧火蒸热一下，另外在锅里烧一锅玉米粉的稀粥，再切一碗咸菜丝，拌上一点辣椒面，洒上几滴香油就行了。等母亲回来一起吃早饭。吃过早饭，大姐上学去了，母亲又下地了，家里只有二姐丽芬和自己玩。在母亲中午回家前中间这段时间，二姐还要给猪、鸡各喂一次食。母亲除了种着八亩责任田以外，还喂养了四头猪、三十多只鸡鸭。每年都要出栏三四头两百多斤的大肥猪，每天都要捡十几个鸡蛋，除了家里改善生活吃鸡蛋以外，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要到集镇上卖上一筐鸡蛋，再用卖鸡蛋的钱，买一斤多猪肉回来打牙祭。
实际上，连父亲也承认，母亲给家里的贡献比父亲要大得多。父亲一个月三四十元的工资，除去在外面吃伙食，买鞋子、衣服外所剩不多，每个月给家里十元、八元的，根本派不上大用场，只能解决解决家里的零花钱。母亲种的八亩责任田，一年要收八千多斤玉米、小麦、小米。除了父亲吃国家的统销粮外，一家人的口粮完全靠母亲种地的收成。另外，穿衣及人情往来的开支，也是母亲饲养牲猪和鸡鸭所得。
母亲吃苦耐劳，自己非常节俭，却对儿女十分慈爱，为儿女舍得付出一切。李铁兵上学后，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学生都有“金星”自来水笔，李铁兵很是羡慕。母亲得知后，用卖鸡蛋的钱给李铁兵买了一支。母亲说，咱们的家庭经济条件比不上别人，咱们不和人家比吃比穿，但是学习上需要的，当买的咱们决不能省。李铁兵七岁那年秋天，患疟疾高烧并发肺炎，到了深夜，高烧到摄氏四十度以上，昏迷不醒。母亲背着他，摸黑赶了十多里地的山路，把他送到了镇卫生院抢救。等赶到镇卫生院时，母亲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医生说再晚来几个小时就没有命了。是母亲又为他捡回了一条命。
母亲对儿女疼爱，要求也十分严格，容不得儿女沾染上一点点不良的习惯。有一次，邻居姜婶家的一只母鸡，到院子里的麦秸柴草垛里生了一只蛋。李铁兵好高兴，马上捡了回屋交给母亲，并特别说明，是邻居的那只大黄母鸡生在咱们家院子里的麦秸柴草垛里的，自己捡来时没有别人看见。李铁兵满以为会得到母亲一顿表扬，谁知道母亲立即沉下脸来，责令他马上把鸡蛋给姜婶。李铁兵撅起了嘴，不情愿地道：“为什么呀？是她家的鸡自己跑到我们家的院子里生的，又不是我到他们家院子里捡的。”
母亲严肃地道：“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坏名誉背到老！不是自己的东西绝不能要，哪怕是一根针、一节线头都不能要！小时候贪小便宜，长大了就会犯大错误。一个人的名誉可能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毁掉，但是一个人的好口碑是万千金钱都买不来的！”说完，硬是拉着七岁的小铁兵，把鸡蛋送还给了姜婶。
母亲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还有一件事情，给李铁兵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李铁兵上高一那年暑假里，舅舅来家做客，母亲杀了一只芦花母鸡招待舅舅。鸡还在沙锅里炖着，隔壁姜婶却找上门来，说他们家的芦花母鸡突然不见了，硬说母亲杀的芦花母鸡是他们家的。弄得母亲当着舅舅很没有面子。
当时李铁兵十分气愤，怒气冲冲地与姜婶讲理：“我妈明明杀的是自己家的母鸡，你凭什么诬赖好人，说我妈杀的是你家的鸡？！你有证据吗？”
姜婶自以为是地指着垃圾上的鸡毛道：“这些鸡毛就是证据！”
李铁兵道：“难道只有你家才有芦花母鸡，我们家就没有芦花母鸡吗？要是杀了你家的鸡，还敢把鸡毛丢在院子里吗？”
母亲却将李铁兵拉到一旁制止道：“大人之间的事，你们小辈人不要跟着瞎掺和。”然后，母亲对姜婶平心静气地道：“你家的鸡不见了，你着急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杀的是自己家的鸡，这只芦花母鸡我喂了两年多了，不大生蛋了我才杀掉的。我们决不会干这种缺德的事情，杀你家的鸡。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六元钱你先拿着，就算是我杀错了你的鸡，先赔你一只鸡的钱。如果你家的鸡找到了，你再把钱还给我。”
母亲给了姜婶六元钱，姜婶这才拿着钱回家去了。李铁兵一脸的困惑：“妈，你这是干嘛呢？我们杀的明明是自己家的鸡，她诬赖我们损害我家的名誉，你还给她赔什么钱呀？好像反而是我们做贼心虚理亏似的！”
母亲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事情总会有搞清楚的时候。我们两家相邻，咱家今天杀的鸡又正巧和她不见了的一样，都是芦花鸡，也难怪她会怀疑。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姜婶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我先这样处理，就是为了避免争吵，免得把事闹大。我就不相信，她家的鸡还能就这样没有了，会有出来的时候！”
果然不出母亲所料，当天傍晚，姜婶的儿子就在自家屋后的麦秸垛里，发现了那只抱窝的芦花母鸡，把姜婶好一顿埋怨。姜婶只好一脸歉意地上门来向母亲赔礼道歉，并退回了那六元钱。母亲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记恨疏远姜婶，两人消除了误会，关系反而更融洽了。
母亲用这件事教育三个儿女做人的道理，她说，人与人相处是一门大学问，这是书上学不到的。进一步狭路相逢，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说书人讲，韩信还受过无赖的胯下之辱，要是他当时逞一时之气，把那无赖杀了，还有后来入将封侯的韩信吗？
李铁兵从父亲那里拓宽视野，汲取智慧，学习知识。但更多的是从母亲那里学会做人，继承母亲勤劳朴实、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精神和品质。李铁兵不断地从心里祈求上苍，一定要保祐母亲渡过难关，治好疾病，恢复健康。
第二天一早，李铁兵就乘上了广州至西安的特快旅客列车。列车一路风驰电掣地飞奔，车轮碾过江南水乡，碾过中原大地，到第三天早晨，列车驶入潼关。其时，一轮火红的旭日跃出了苍茫的地平线，万道金色的朝霞映红了黄土高原的崖壁，映红了崖壁前的窑洞，映红了牵着耕牛从窑洞旁走过的女孩……那动人的情景让李铁兵看呆了！若干年后，每当李铁兵听到著名女歌星杭天琪唱的西北民歌《黄土高坡》时，就想起了列车在朝霞灿烂的早晨进入潼关的情景。愈近家乡情更切，李铁兵恨不得马上飞到母亲跟前。
傍晚时分，当李铁兵跨入那熟悉的小院时，立刻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中药的香味，马上看见了坐在夕阳下掰玉米的母亲。母亲头上捆着一条头巾，一般来说只有头痛脑热的人才会往头上捆头巾，这是生病的人的标志。李铁兵紧走几步，喊道：“妈，你的病好一些了吗？”
母亲抬起头来，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我的病好多了，在宝鸡市第一人民医院住了一星期院，前天才回来，现在吃中药调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李铁兵道：“你好些了，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地了！”
母亲道：“我这次得的病是由重感冒引起的心肌炎，也是我自己大意了。感冒这种小病，我每年春秋都要得上几次，从没有认真把它当成病治，都是自己烧一碗红糖姜茶，喝了发发汗就过去了。可是这一次土方偏方都用尽了，病还是越来越重，你大姐二姐硬是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县医院诊治。县医院看了，说我的病情耽误了，他们没有把握，又把我连夜转送到了宝鸡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了好几天，才好转过来。看来这年龄就是不饶人哪，身体明显地感到一年不如一年了。本来我没有想让你回来，我知道你在部队里很忙，不是说回家就能回家的。听说有的战士死了亲爹亲娘，也不见得都能马上赶回去。我怕你收到电报后又不能回家，在部队里干着急，不要她们给你发电报，可是你两个姐姐非要坚持给你发电报让你回来一趟不可，说是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非要和你商量不可。走，进屋去吧！”
李铁兵进屋，没有看见大姐和二姐，忙问母亲：“妈，大姐和二姐呢？”
母亲说：“大姐上镇上买菜去了，她估计你如果能回来的话，今晚也该到家了。二姐下地了还没有回来呢！听说给你发了电报，你爸今晚也会赶回来。”说着要刷锅给他煮荷包蛋吃，李铁兵忙把母亲一把拉住，道：“妈，你的病刚好一点，千万别累着，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李铁兵逐间房屋地转悠，审视着在他离开后这两年多家里的变化，发现床上的铺盖换新了，母亲和大姐及二姐的房间，每间房里都摆上了小闹钟。吃饭的堂屋里，靠北墙放着一台十二吋的黑白电视机。正端详着，院子里有了动静，原来是爸爸回来了。今天正好是周末，爸爸赶在吃晚饭前回到了家里。
“爸爸！”李铁兵忙迎出门招呼爸爸。
爸爸还是去中队看望他时的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爸爸高兴地说：“我只听你大姐打电话告诉我，说给你发了电报，你最近可能会回来，想不到你今天就到家了。”
父子俩正说着话，院门又响了，大姐和二姐同时进了院子。听到李铁兵和爸爸说话的声音，大姐和二姐高兴地争先恐后地喊道：
“铁兵！”
“弟弟！”
大姐称呼他的名字，二姐称呼他“弟弟”。
大姐买了扣肉、烤鸭、鲜鱼、酱猪蹄，还有四季豆、芹菜、豆腐、山药、韮菜等一大包蔬菜。
大姐和二姐一边在厨房里择菜做饭，一边与李铁兵拉家常，问长问短，对李铁兵在武警部队里的一切，都非常关注、非常感兴趣，以至于爸爸在旁边都插不上嘴。爸爸只好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堂屋里，打开了电视机收看电视。
“铁兵，你在部队里生活好吗？吃饭都吃的一些啥？吃得习惯吗？”
“在部队里生活很好，按国家统一规定的伙食标准开餐，除了早餐是大米粥、小米粥、馒头、米粉、面条、豆浆、油条之类的简便一点外，中午、晚上的正餐都能保证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放心，比你们在家里吃得好得多呢！我吃得很习惯，到部队以后，体重增加了十斤。”
“弟弟，在部队里星期天有休假没有，能上街玩吗？”
“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时，星期天都轮休，有事情经过领导批准同意，可以上街。”
“每天早晨几点起床，都出操吗？”
“夏季早上六点半起床，冬季早晨七点起床，起床后出操半小时再洗漱吃早餐。”
“你们部队里有女武警吗？”
“首长的爱人随军吗？”
……
两个姐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一直到做好了晚饭，上桌吃饭时，才转移了话题。其实，有些话题上次爸爸到部队看望李铁兵回来时就问过了，爸爸也作了详尽的解答。但是两个姐姐觉得，从爸爸口里说出来的，经过了一次传递，不够“原汁原味”，多少会有些失真。所以今天弟弟回家一见面，她们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晚上六点过五分，一顿丰盛的饭菜摆上了桌，一家人比过年还高兴地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爸爸特地开了一瓶北京红葡萄酒，给每个人面前都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首先，大家都碰了碰杯，以示庆祝。接着，爸妈和两个姐姐都轮番给李铁兵敬酒，祝愿他在部队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如意。末了，李铁兵又向爸妈和两个姐姐敬酒。这一顿饭全家人吃得十分高兴，吃了一个多小时方尽兴而散。大姐二姐又忙着洗碗刷锅，服侍母亲喝中药，八点钟一家子才坐了下来。
大姐首先问李铁兵道：“铁兵，你在武警部队里还参加枪毙死刑犯？”
李铁兵听了不禁一愣，大姐怎么会知道的呢？当初和父亲在部队谈起此事时，两人都统一过认识，不在家里再提起这件事呀！李铁兵望了父亲一眼，只见父亲也在吃惊地看着大姐，知道此事不是父亲说的，便反问大姐道：“这属于部队执勤的秘密，大姐听谁说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