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看到皇榜中举名单上名列第一的,是他的名字。
他微微勾起嘴角,这并不出他意外,他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光是这件事情,不足以让他高兴,他高兴的是他可以如愿以偿的娶到心仪已久的心上人。
明天就是他面见皇帝的日子,以前还在苏奕的掌控之下,虽然苏奕身为国师,却很少上朝,只有举行什么大典才会进宫,而他,却不被允许任何自由出门的权利,像个被圈养的宠物,偶尔出门执行任务也是有人监视的情况,所以世人都知道苏奕国师有一个神秘弟子,却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因此,他也从来没有踏足京城,也没见过皇帝。
苏子衿不知道为什么在感到高兴的同时感到不安。
仿佛这一进宫,有什么东西要被颠覆……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回到客栈。
“恭喜小公子今日获得状元,我们掌柜的说了,您这几日的开销全都免费!”小二喜笑颜开的前来贺喜。
“多谢掌柜的,有心了,不过开销免费就罢了,苏某不占这个便宜。”苏子衿微笑着道,“能劳烦给我备些酒么?”骨头的刺痛感越来越严重,他得喝点药酒压制才行。
“好好好,我店里的酒,免费喝!”掌柜的吩咐小二准备了上好的花雕酒送进苏子衿房间。
苏子衿忍着疼痛与掌柜的道谢,借口回到房间,他从包袱里翻到几包药,他倒进酒坛里,侵泡了一会,开始喝酒。
醉寒江真正的炮制需要一段时间,他刚好喝完了,这样简陋的制作药酒,作用不大,好歹能缓解一下疼痛。
可是这次发作得厉害,他急忙反锁房门,颤抖着点燃一块魅骨香,他迷迷糊糊的陷入幻觉里,一半清醒,一半沉迷,他脚步不稳的拉下床幔,放任自己倒在床上,不管外面的喧嚣。
他迷迷糊糊的想,睡一觉,明天就可以见到江火了……这样不行,不能让江火看到自己这番模样……不能被讨厌。
……
第二日,苏子衿便进了那巍峨辉煌的宫门,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去,竟让他再无归途。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他跪地拜见帝王。
“学生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帝王高坐明悬,声音喑哑而威严。
苏子衿无畏无惧不卑不亢的直起腰让帝王一观容颜。
下一刻,帝王面露震惊和惊讶,喃喃道“像……太像了。”他猛的站起来,直视苏子衿质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中何人!”
“学生……阜阳苏子衿,无父无母,是被师父扶养长大。”
帝王死死握住王位的龙首扶手,语气淡然,“哦?师从何人?”
苏子衿淡淡道,“国师,苏奕。”
朝堂上一片哗然,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国师首徒?!”
“就是那个神秘的弟子?怎么会是他考举状元?!”
“国师之前并没有提过此事……”
帝王盯着苏子衿看了半响,忽然开朗大笑,“哈哈哈,好!不愧是国师教导出来的,你年纪轻轻,以弱冠的年纪考取状元,放在各国历史也是少数之一的了!日后的状元郎必然不能差了去,我大虞必定人才辈出。”
帝王将手一挥,“来人,赏黄金万两,府邸一座,珠宝十箱,奴婢各数十名。”
这忽然的赏实在莫名其妙,众百官不得其所,出个状元不是什么稀奇事,十五岁考举状元虽然世间少有,也不是没有过,古今往来的状元郎也没那个能得到这番赏赐和帝王的赞扬,虽然也有状元能得到金银珠宝和美女,但也没这么大手笔的,而且深得帝王当众夸赞,那可就稀罕了。
一时之间,苏子衿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大虞皇朝,就连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版本故事。
当事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一下子成为大红人,苏子衿忙啊。
忙着虚与委蛇,谈笑风生,更有皇子抛出橄榄枝想拉拢他,苏子衿不想那么快拉帮结派,卷入皇位斗争,继续婉转的保持观望态度。
比起这些事情,他更在意的是,他的名字传遍了整个京城乃至天下,为什么俞江火还不出现,也不给予任何消息,他该去那里寻找这个人。
“哼,明明不过是江湖草莽,却跑来参加科举……”
“听说新状元在江湖呆过,名气还不小……叫什么枯酒……”
“小声一点,他过来了。”
苏子衿一下子人红是非多,他以前的过去也渐渐传进别人的耳朵里,苏子衿心中讥讽一笑,他虽然成了一时的红人,但实际上最卑微不过,可以任意被人诋毁欺辱。
新科状元,年轻有为,深受皇帝赞扬又如何?他无父无母,又无背景,就算有个苏奕做师父,当靠山,可苏奕身为国师,在朝中虽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权利,始终是个中立派。
他要入朝为官,就必须靠自己,苏奕并不能当做他横行无忌的靠山,所以他只能受着夸赞和诋毁。
因为得到,所以才会失去。
因为光明才会有黑暗。
因为迷茫才会有坚定。
因为赞扬……才有诋毁。
苏子衿冷冷的想,能站多高的位置,就要经得起多大的诋毁,世间从来都是公平的不是么。
他装作没听到一样跟另外一个大人谈话。
“那是谁?”望舒疑惑不解。
“望大人刚刚回京,有所不知,那就是近日来的话题人物,新科状元,苏子衿,他是苏奕国师的首徒。”
“哦?如此年纪便中状元,倒也是少数之一了,来日前途无量。”望舒赞扬道。
“嘿嘿,这位状元奇怪着呢,据说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身为苏奕国师的首徒,既然跑到江湖去做过草莽浪子,岂不是笑话。”
望舒有些不赞同的皱眉,“张大人这就不对了,我大虞王朝,可没规定江湖人士不可参加科举。”
那张大人一脸的嫌弃“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没背景没家世的浪子,他中举,日后为同袍,这要是一直不升官还好,这要是成了顶头大官,你愿意被个江湖浪子管啊?朝中有多少人不服气。”
望舒摇了摇头,暗道此人心胸狭隘,日后难成大器。
他上前想与之交谈,试探人品,若是向可,日后提拔一下也无妨,若是一些无品无德之辈,便不来往。
只是当他看到那张面孔时,瞳孔猛地搜索,面露惊疑和震惊。
像,太像了,那眉眼,像及了他妹妹……他回过神来,故作无事的远远旁观,心里波涛汹涌,紧张兮兮。
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相似的人吗?!他绝不相信这只是偶然!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还没有被打入冷宫之前,正好是生产之后没多久,生产的那天诞下一个死婴……至今已经十五年。
若,若是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死,因为什么隐秘的事情而被人救走……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惊喜和后怕。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当年的事情还需要求证一下。
他一边观察那人,越看越觉得像,他不自觉对比皇帝的容貌,呼吸越来越紧张,有七成像他妹妹,三成与皇帝相似……这,这孩子……
苏子衿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他回头一看,只觉得对方眼神古怪,不作它想,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便离开了。
他打算结束之后去茶馆一趟,之前写信约了江火见面,也不知她今日能不能来。
……
俞江火坐在一边喝茶,气定神闲的等待着那人赴约。
苏子衿被店小二带到一个厢房,他一进去就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江火。”语气充满了温柔。
俞江火点了点头,“坐。”
苏子衿眼里闪过一丝不安,“怎么了?是我来晚了,所以你生气?”
俞江火一愣,有些好笑,“我在你眼里,如此小家子气?”
“江火。”苏子衿一脸的兴奋。
“恩?”
“我做到了。”苏子衿笑道,“你该实现你的若言。”
“恩,我看到了,也听到了,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俞江火眼底有笑意,嘴角微微勾起。
苏子衿被这笑容迷的不知所以,呆愣地问,“那现在能告知家门么,我好下聘礼求娶。”
“你就那么急?”俞江火歪了歪头。
苏子衿沉默了下,勾了勾手,俞江火湊上前,猛不然的被亲了一口脸蛋。
俞江火发愣,想不到一本正经,发乎情,止于礼,从不会逾越的苏子衿会忽然偷袭。
并且像只满足的猫儿般微眯起眼睛挂着笑容,十分坦诚道,“恩,很急。”
俞江火不说话了,低下了头。
苏子衿脸色一变,急急道“抱歉,是子衿不懂礼数,逾越了,江火,你别生气……”
俞江火有些窘迫,“别说了,我没生气。”
苏子衿看见俞江火红透的耳朵,笑了,“江火你是不是害羞了?”
俞江火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苏子衿心情大好,故意使坏,他早已过了变声期,声音本就好听,此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充满磁性,充满了温柔和眷念“江火,我心仪你,喜欢你,中意你……”
“别说了!”俞江火感觉脸庞发烫,她掩饰性的喝了一杯茶,“你这是那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苏子衿忙道,“那里,子衿字字肺腑,只对你说过。”
俞江火幽幽叹息,暗道,这才是真性格吧,什么老成持重,热情起来,难以招架。
但她并不讨厌。
她放下茶杯,犹豫着开口,“求娶之事能缓缓么?”
苏子衿并不生气,而是温柔地问,“能告诉我理由吗?”
俞江火淡淡道“你刚刚当上状元,根基未稳定,又无靠山,看起来风光,想必也是举步艰难……我很担心。”她起身走到苏子衿的身后,解开了他的束发,把有些凌乱打结的头发重新梳理,手感意外的柔滑,“你且暂时忍耐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你要求娶,我亦无二话。”她将两缕头发用丝带绑在一起,再用木梳簪扣在中央,用予固定。
苏子衿点了点头,“我之前是这样想的,求娶之事便往后延期,本想与你商量,没想到我还没说出口,江火你就已经提出来了。”
俞江火听闻,拉了拉手中的发束,面无表情道“那你方才的表明心意是开玩笑?”
苏子衿偏头,眉眼温柔,显得眼角的泪痣分外勾人,“此话亦不作假,江火可不要怀疑子衿心意。”
俞江火眼神隐晦,她手指轻轻勾住苏子衿的头发,她不动声色深呼吸了下,用一种近乎察觉不到的命令与占有欲的语气轻轻道,“子衿日后不要如此。”不要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跟别人说话。
苏子衿误以为俞江火不要他太过热情,有些哭笑不得,他的热情从头到尾只给一个人啊,不过既然江火不喜,他日后注意就是,等成亲了,肯定要补回来!苏子衿打着小九九,点头,“好,听你的。”
俞江火低下眼眸,当真明白?
“江火,一起用饭后再回去如何?”他舍不得那么快分开。
俞江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应允,“时日向早,陪你用过饭点,我便要回去了,我不能出来太久。”
“好,我叫人送吃的上来,江火你喜欢吃什么呢……”
俞江火看着那人的背影,眸色一沉,她手指下意识把玩着手腕上的铃铛,面无表情。
苏子衿进宫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一清二楚,那个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却被皇帝一手推进另外一个言论的纷争里……若他处理不当,日后官途难说,便连命也保不住,帝王似乎对这一位状元有试探之意……又是因何缘故?
“江火……”苏子衿看到俞江火把玩手上的那个铃铛之后,脸色古怪,但他很快便故作无事,俞江火并没有看见。
两人平静的用过饭后,俞江火当真一刻不留的转身离去,苏子衿目送那人离去的背影,静默无言。
他慢慢走向自己的状元府,不知不觉走进安静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