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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1)

军平这次并没有和父母商量,他自己找领导谈了一次话,要求调到相对轻松的研究室去工作。研究室是局里比较清闲也不受重视的处室,平时的工作无非是搞搞调研,编个简报。局里一把手的领导因为吴媚抢了军平的位子,现在正在不尴不尬的时候,也一直想把军平调出办公室去,只是不得其便,要考虑在局里的影响。现在,军平自己提出来要去调研室,立刻就同意了。军平又把女儿看病的事情提出来,申请了休年假,局里也很快就同意了。

军平仔细地考虑过,自己在局办公室也是打杂,重新做回文字秘书的工作短期是不可能的。机关一直在风传要进行一次机构调整,不少本来在局机关的公务员有可能会下放到局属事业单位去,虽然编制不变,收入也能增加,但在个人发展上基本就到了头。军平考虑现在自己要提正科,非常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局里把自己从局办给调到事业单位,然后提个正科,这样既给吴媚让了位子,又用个正科堵了自己和别人的嘴,如果他还想有所发展,那就决无可能。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先退一步,就到研究室搞点单纯的调研工作,一来工作清闲可以顾到家里,二来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还可以留在局机关。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军平觉得,现在真真是第一位的,事业发展这种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要就能够有,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得到的。他不能为了一个不可知的未来而放弃自己对真真的责任。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持住自己现在所有的,然后全心全意地负担起父亲的责任。

对于碧儿,军平也认真地分析了一次。他赞成父母意见,不让碧儿跟去北京。因为,碧儿的情况和他不同。碧儿是事业单位,而且是聘任人员。她们单位的编制很复杂,有公务员编制,有事业编制,有全额拨款的,也有差额拨款的,还有外聘的人员。碧儿进去的时候,走的是差额拨款的事业编制,应该说是相对稳定的。碧儿现在又刚刚开始独立负责项目,做得好了有希望参加下一步的中层干部竞岗,如果竞争成功,就能够转成全额拨款编制甚至是参照公务员编制,这对碧儿的将来有决定性的意义。可如果做得不好,碧儿有可能连现在的编制都保不住,那么工作的稳定性就很成问题。新换的领导很不好说话,对考勤的要求很严格,对工作的要求也很高。实际上碧儿休完产假后的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都很大。现在真真又生病,对碧儿各方面的打击都是巨大的。军平很心疼碧儿。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把这种巨大的压力也压在碧儿身上。何况,去北京,少了一个星期,如果需要治疗,那就不是短时间的事情。

碧儿听到军平的决定,立刻就哭了。她一边是感动于军平对自己的体贴爱护,更多的是舍不得真真。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真真没有断奶,怎么能够离开这么长时间。军平妈说这不要紧,现在断掉,然后再去北京。说干就干,到了当天晚上,军平妈就把真真带到自己房里去睡,碧儿一个晚上听见女儿撕心裂肺地哭,到了凌晨,碧儿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和折磨,哭着把女儿抱了回来 。真真一个晚上都找妈妈,一投入妈妈的怀里就贪婪地叼住了熟悉的乳头,拼命地吸,小小的身子还哭得一抽一抽的。碧儿抱着女儿,死活都不撒手。军平怎么劝她狠心点都不成。

军平爸妈在客厅里侧着耳朵听,心里也忍不住地难过,军平妈抹了把眼泪跟军平爸说:“这可怎么好,碧儿又不能去北京,这孩子有病,现在断奶也太难为孩子,这是不行的。”军平爸想了一会儿才说:“跟军莉商量商量,军莉学校放假在家,叫军莉陪着去,军莉有奶。”

军莉眼睛没眨就同意了。可她嘴巴还不饶人,口口声声说这是给军平帮忙,心疼着真真,和弟媳妇无关。军平妈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叫她到了家里不准乱说。郭智本来是不同意的,他想军莉去北京,那小迪怎么办,难道也跟了去北京。再有,军莉一个人,怎么奶两个孩子。这不现实。郭智妈倒出来说着儿子:“叫她去吧,真真那孩子也可怜,这么点大就得这种病。小迪身体好,吃几天奶粉不要紧的,有我和大梅看着呢,不要跟去。”

郭智妈她知道自己二儿子不争气,要不是军莉家里这些年贴补着,郭明哪有今天的日子。现在郭明和大梅日子过得是苦点,可毕竟走了正路。郭智妈心里也不是不明白。有些事情,她非要拿住军莉,那也是没办法,她不那么做,她能怎么办,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郭明一家大小就这么毁了。

郭智妈拉扯两个孩子,家里又穷,她要没有点算计,没有点心眼,没有点不讲理的泼辣劲,她的日子过不下去。不说别的,就是农村那两个妯娌,哪个都不是省油的,郭智妈要没点算计的狠劲,那她供不出郭智这个博士后来,也管不了郭明这个败家子,更留不住大梅。郭智妈是有点怕大梅,这种怕可是她心甘情愿的。大梅和郭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全心全意地对郭明。要不是郭明那年考上自费没上成学,从此就走了歪路,大梅和郭明还是好好的小两口子吗。就这样,大梅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给郭明改过的机会。这全是郭明不争气,害了大梅,拖累了大梅,可大梅没离开他,这就是郭明的福气。

郭明什么都没有了,还有这个好老婆,郭智妈就为这个,也要敬大梅三分,没有大梅,就没有郭明将来的好日子。郭明的日子不好,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可她也不得不常常要拿出婆婆的身段来对大梅。郭智妈总还是想,媳妇是个外人,大梅再好,那可架不住郭明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混劲。真要有那么一天,大梅忍无可忍的时候,可以甩头就走,那郭明怎么办。儿子才是真正要紧的,从郭智妈这样的农村老太太的想法出发,她希望大梅死心塌地的跟郭明一辈子,就算郭明怎么不好,那也是她的儿子。换句话说,如果大梅是她女儿,那她第一时间就会叫她和郭明离婚,因为郭明太混蛋。可大梅是她媳妇,她就得为了儿子想方设法地把大梅留住,因为她这个混蛋儿子需要一个这样的好媳妇。

郭智她不操心,她知道大儿子孝顺,有本事,她也知道大儿媳妇军莉嘴硬心软,她这做娘的可没法子,只能闭着眼睛磨上老大一家。可她不是坏人,也不是那种真的蛮横不讲理的人,她是真的没有旁的办法。她欠军莉家的情,时刻记着。所以郭智妈带小迪那是唯恐不周到,军莉在其他问题上说什么,郭智妈也都不多说话,甚至不发表意见。也就因为这样,军莉和婆婆才能和平共处了这么久。

不管碧儿多么不舍得,最后还是军平、军莉连着军平爸妈一起带真真去了北京。碧儿妈疼女儿,拖着碧儿爸一起来陪女儿住着。尽可能地给碧儿弄些爱吃的,可碧儿什么都吃不下,真真在北京看病的那半个月里,碧儿整整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没了形。

可军平他们从北京带来的消息不好,专家还是确诊了真真是轻度的脑瘫,最大的可能就是出生时候窒息时间过长造成的轻微脑损伤,虽然这种损伤并不严重,但足以令真真的行动能力受到影响。真真的肌张力还没有显得过分的病态,可医生不排除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出现这种情况。真真的年龄太小,也不适合用药,医生还是建议做康复治疗。军平在电话里说,康复治疗还是回本市的康复中心做,因为这是长期的事情。

碧儿听到确诊的结果,虽然有了思想准备,还是像被打了一闷棍,眼泪都要哭干了。碧儿妈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女儿,不停地对碧儿说:“只是轻度的,我看过资料,轻度的脑瘫是可以康复到正常孩子的水平的,这不是绝症,有办法的。”碧儿完全听不进去,实际上,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而不能自拔。她回想起孩子出生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无法不内疚,不自责。她觉得这全是自己的责任,要是自己那天不冲动,不跑出家门,就不会摔在楼梯里,就不会出事,真真现在就会好好的。可是,是谁让自己冲动,让自己离家出走的,是军平爸妈,是他们。碧儿在极度的自责和悲痛中,开始胡思乱想,越想,就越恨上了军平爸妈。到了最后,她也不知道该恨谁,恨自己,还是恨别人。

碧儿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渊。

而此时,军平正在北京的宾馆里,和季晓晴、军莉还有军平爸妈商量着真真的治疗方案。

季晓晴从军平妈那儿知道真真的病情以后,就托了人到北京打听。事实上军平爸的战友是季晓晴爸爸的战友,这个老战友就是北京武警某院的院长,也是国内神经内科的数一数二的高级专家。就这样,军平才会决定带真真去北京一趟。季晓晴当然会同行。只是,谁也没告诉碧儿。军平认为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季晓晴本来也只是帮忙,军平还是怕碧儿会误会。

在北京和军平相处的日子里,季晓晴几乎完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如果说几年前的军平只是个阳光男孩,浑身上下散发的是青春的光彩,那么现在的军平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尤其是军平对真真的那种深切的爱护和完全的付出,让他在季晓晴的眼里近乎完美,何况,军平本来在她的眼里和心里就是完美的。季晓晴不可遏制地重新而更加热烈地爱上了军平。

可军平完全沉浸在女儿的不幸之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季晓晴的感情。军平妈到底是女人,她能够感觉得到季晓晴对军平的那种关切的眼神。军平妈的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真真的病情给军平妈的打击很大,但没有像碧儿那样,让她遭到完全的摧毁。因为,在任何时候,军平妈最先考虑的都是军平,真真并不是她的唯一。而真真却是碧儿的全部,那种母女连心的感觉无可替代。所以碧儿的精神会被真真的病情摧垮,而军平妈为了自己的儿子却不得不挺着。

这件事在最初的时候让军平妈觉得很伤心难过,她心疼真真,毕竟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毕竟也是自己从小一点点带大起来的,毕竟是军平的骨肉,军平妈对真真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和真挚。但军平妈很快就从伤心难过中醒过来,很现实地考虑起问题。

首先她考虑的是真真的治疗问题。康复治疗是一个长期的、非常的艰苦的过程。只有一天都不停地坚持,真真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正常的孩子。这就意味着军平以后的生活将会很艰苦。养育一个孩子不容易,养育一个生了重病的孩子更加不容易,那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这还不算,军平妈考虑得更为长远,军平将来怎么办?

军平将来也有老的一天,年轻的时候,他可以负担照顾真真的责任,甚至军平妈也能够帮助他渡过难关。可他也有老的时候,碧儿也有老的时候,真到了那一天,谁来照顾真真,谁又来照顾军平。军平妈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仿佛看见几十年后军平和真真那种孤苦无助的境地。如果从现在开始不考虑这个问题,那么这种境地毫无疑问就会在几十年之后出现,而这种境地是钱无法解决的问题。军平妈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一点也不能耽搁。她悄悄地和军平爸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还是要尽快地再生一个孩子才行。可是碧儿这身体,还有她的血型,唉,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军平爸其实比军平妈更早地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是没有说出来。他是男人,男人往往比女人更早一步看到问题的关键。

军平妈心里有些话觉得说了出来不厚道,不过她确实这么想过。碧儿的身体并不好,再生一个孩子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而且,真真这个病,也不排除是遗传的因素引起的,这种事情谁知道。如果真的是遗传因素,碧儿的可能性最大,不可能是军平。那么,将来怎么办?军平妈没有狠心到就想叫军平离婚再娶的地步,可美丽健康且对军平一往情深的季晓晴就这么活生生在军平妈的眼前晃来晃去,不断地诱惑着她的犯罪感,军平妈每次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都非常自责,非常矛盾。可她又忍不住会这么想,这种想法虽然然她自己明明知道不对,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心里种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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