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0死亡谷
莫哈韦沙漠与科罗拉多沙漠生物圈保护区，葬礼山。世所闻名的美国死亡谷。
2015年12月24日，14:37。
一行十余人驱车到了死亡谷的最低点，也是美国和北美洲的最低点，恶水盆地。
在死亡谷死去的，不只是生命，还有另一些东西。比如眼前到处都是盐类结晶的盆地，在全新世的时候内流河河水汇聚在这里，形成了曼利湖。而现在，这座湖泊已经死去，遗留下的，是如同异世界一般的恶水盆地。
但这片贫瘠而荒凉的土地，却并非没有生命。死亡谷的独特生态和地理环境，吸引着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也同样吸引着许多相关学者，来此实地考察、采集样本。
眼前的这一行人，显然属于后者。
他们受美国国家地质勘探局邀请，此行中的教授，大多都挂着一个USGS顾问的身份。其余的人之中，除了一个担任向导的国家公园看守，剩下的都是教授们的学生。知识是无价的，但总有别的衡量方式。学生给导师卖苦力天经地义，甚至能带过来参加这次有官方背景的考察活动，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所以，虽然接下来的时间里，大概得背着数十斤重的器材到处走，但这些年龄区间在二十三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在读PhD，仍然兴致颇高。
正式的工作开始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
比如安营扎寨，再比如……
“下午茶时间了，姑娘们！”嗓门洪亮的黑人大妈，古生物地理学教授，海拉尔·格兰杰·李，招呼着一行人中的女生，享用下午茶。她们占据了刚刚搭建好的一座双层充气帐篷，在沙漠地区宿营，隔热保温及固定，都是最基本的要求。奈何他们携带的充气泵，功率大约只有说明书上的一半。所以除了心安理得占据了一座帐篷的女生以外，男士们还得再等一会儿，才有个舒适的休息环境。
当然，教授们只要等待就好。
绰号“长腿外星人”的化石形成学教授E·T·达尔文，他正在整理自己的潜水装备。他不仅是一名专业的学者，同样是一名完成过近50次洞穴潜水的资深潜水员。死亡谷大名鼎鼎的魔鬼洞鳉，亦在这次考察活动的计划名单上。当然，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数一下这些罕见的小家伙们，最近有没有添丁增口就行了。
日裔古遗迹学教授竹内虚彩，这位五十余岁的老夫人，长着一张永远不老的娃娃脸。身材娇小皮肤细腻白皙的她，根本看不出来有那么大的年纪。当然，要保持身材和年轻体态，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比如远离美食，远离格兰杰?李。她走出帐篷透了口气，东方人的感性一面，还有来源于日本的死亡文化，让她对于这里的景色感叹良多。
见不得阳光的巴特?波特曼教授，构造地质学与地貌学方面的权威。他浑身笼罩在一袭黑色长袍内，站在阴影里仿佛死神一般。他不太合群，但显然并不反感这次旅行的同伴。不过他的学生有些尴尬，因为要读懂面无表情且沉默少言的教授，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罗曼诺夫教授在和他的学生聊天，这位俄裔古生态学教授，是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年过七十的教授正在写回忆录，虽然看着这位老教授身体健康活力充沛，大家都觉得，他做这项工作，还是太早了点。
他的学生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腼腆的亚裔青年，洛山达，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教授大概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孙子，作为关门弟子颇受宠爱。这次带他来算是提携之意，不过洛山达本身在学术研究方面也很有天分，一个二十三岁的准PhD，无论在哪里，都能称得上优秀了。
回忆过去，似乎是老年人的通病，睿智如罗曼诺夫教授也不例外。
“你知道吗，二十年前，这里刚刚被设立为国家公园的时候，我们就曾来过这里。不过那一次只是巧合，我只是和我的妻子来这里旅行的，可怜的娜塔莎，她在那之后不久就死了。一晃眼，都已经二十多年了啊！”
洛山达安静地听着教授讲过去的事情，并没有不耐烦。当然，可以借机理直气壮地偷懒，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达尔文很早就有来这里潜水的想法了，可惜，那一次他没能成行。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他的设备耽搁在路上了，他只好先来这里看看，过过眼瘾。”
“波特曼那时候有点拮据，他是来勘探矿石的，你知道，死亡谷有些品相不错的矿，而且另有一些特殊的晶体结晶。克利夫斯雇佣了他，他应该在泰特斯峡谷的，不过悄悄告诉你，他是个路痴！”
教授的最后一句话，语调陡然上扬。这哪儿是“悄悄告诉你”啊！根本是想要人尽皆知好嘛！
然而洛山达吐槽不能，他明显看到了巴特·波特曼教授的学生，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至于黑斗篷教授的表情……抱歉，在拉斯维加斯的那几天里，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个波特曼教授有过什么表情。标准的扑克脸，精湛的牌技和稳定的高胜率，洛山达私下里也怀疑过这位教授曾经做过面部手术，嗯，为了赌博。
罗曼诺夫教授的爆料还没有结束，这回尴尬的是日本美人竹内虚彩，只听见教授用一种“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的语气，凑近了洛山达说道：“小美人那时候失恋了，因为她的男友向她抱怨说出去聚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带了个混血女儿。斯派克可是个超级大个子，足有两米的身高呢！她是来这里散心的……”
洛山达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正竖起耳朵偷听的男士们，心说教授已经是看在女士的份上手下留情了，因为教授讲过的原始版本是——“嗯，也是来找个地方自杀的。”
罗曼诺夫教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把后面的话讲了出来。刚在外面透口气看看景色的竹内虚彩教授，红着脸败退回帐篷疗伤去了。
错了啊！真的错了啊！原本以为你对女士，会稍微手下留情的啊！果然是我还太年轻太天真吗？
罗曼诺夫教授，看起来是打算一次性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但并不是所有的教授，都会坐以待毙的。
格兰杰·李教授主动出击，她的手上还抓着甜甜圈和树莓酱华夫饼，美式下午茶的经典搭配之一。她嘹亮的嗓门毫不犹豫地向大家出卖了罗曼诺夫教授，“让我想想，二十年前是你的第几次蜜月旅行了？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哦，天呐，我的猜测也许太保守了些，不会是第六次吧？”
黑人大妈的语气满是嘲讽，她的眼神里满是鄙薄。她向在场的所有人，揭示了罗曼诺夫教授的真面目——“一个无耻之尤的混蛋！”
洛山达小声地表示抗议：“可教授说过他只爱娜塔莎的，也许他只是想找回当年的那种感觉……”说着说着，洛山达发现自己也骗不了自己，仔细想想，凭什么怀念亡妻，需要找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女孩？想象上次在教授公寓里遇到的16岁平面模特，还有上上次的小学教师，上上上次的……嗯，教授，老当益壮啊！
洛山达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罗曼诺夫教授。不是所有的男人，在七十岁的时候，还有那样的胃口的……更重要的是没那个牙口。
格兰杰·李显然不愿意看到一个腼腆的孩子，被那样的老混蛋教成另一个混蛋，于是她继续深度解密：“娜塔莎？他的每一任妻子和所有的情人，都叫做娜塔莎，不管是来自乌克兰、法国、意大利、日本还是尼罗河畔！”
好吧，原以为娜塔莎是个人名呢，原来在教授的嘴里，这就是个称呼，就比如我们讲哈尼、达令、宝贝……
洛山达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溃了，然而出于中国人的传统美德，他还想再为罗曼诺夫教授再分辩几句。然而在事实面前，一切的辩解似乎都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想好说什么，那边罗森伯格教授却突然喊起了他的名字。洛山达如蒙大赦，赶紧逃开了众人对教授的批判。毕竟从道德上来说，教授确有瑕疵，但感情上，他还是偏向自己的导师的。
“宝贝，爸爸先祝你圣诞节快乐。嗯，很抱歉，请原谅我在这个假期不能陪你和妈妈。不过，礼物是不会少的，哈哈。看看看看，这是什么？两条小鱼，来自魔鬼洞的礼物，我把它们叫做亚当和夏娃。啊，希望你不会把他们喂给辛巴。我会托我同事——罗曼诺夫教授的学生洛山达，给你带回去，希望能赶上圣诞节。洛山达，来露个面——”
耶鲁大学古生物进化发育学与古生态学教授，亚伯拉罕·罗森伯格，一个四十七岁但精力充沛的中年男人。常年的野外考古生活，和没有规律的实验室生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一些。但T恤衫下虬结的肌肉，以及偶尔闪现的睿智目光，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退役的四分卫，而非诺贝尔奖候补。
作为这次科考挖掘计划的挂名组织者，以及同行中信誉卓著名声在外的学术地位，他总还是有些额外的小小特权的。比如，用美国地质勘探局的卫星电话，给他四岁的女儿，打一个视频电话。
随着罗森伯格教授的招呼，洛山达一路小跑着，从宿营的山脚下赶过来。抵达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喘气，显然体格并不是如何出色，至少比不上边上的“搏击冠军”。
“什么事？教授。”年轻人的眼神澄澈而明亮，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
“洛山达，你应该多加锻炼了。要不然，以后我怎么放心把我的甜心宝贝交给你？”罗森伯格教授展现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手背在亚裔青年的胸口敲打了两下，那力道让他打了个趔趄。
年轻人的脸霎时就红了，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教授，那，那只是个玩笑……”
但罗森伯格教授显然没在听他的解释，他粗壮的臂膀一下子揽住了洛山达的肩膀，半拖着把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男孩，带到了卫星电话的摄像头前。
“来，和你的小未婚妻打个招呼。”
屏幕对面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一看见洛山达，就兴奋地喊了起来：“哈尼！”
刚刚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洛山达，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掉进了另一个坑里。
一个礼拜前，亦即这次科考活动出发前，在罗森伯格教授的私家聚会上，他带去了一份自制的蜂蜜牛轧糖。是罗森伯格太太给他开的门，而年轻人认真地表示感谢——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却如同风驰电掣般飞快的身影，却从里间冲了出来，穿过餐厅和客厅，扑到了年轻人的怀里——或者说，抱住了洛山达的大腿。
“哈尼！”小美人仰起头，对着洛山达叫到。
事情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作为聚会中唯一没有任何学术地位的年轻人，在一群资深教授的玩笑中，洛山达毫无反抗之力，感觉压力山大。当罗森伯格教授被不知是第几扎慕尼黑啤酒灌得醉醺醺，在同事们的起哄中认下了这个“女婿”之后，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天知道，那个鼻子像熊一样，身手像猫一样的小姑娘，说的只是蜂蜜，只是洛山达手里还没有送出去的蜂蜜牛轧糖而已。但既然木已成舟……
呼，好歹，罗曼诺夫教授把自己关门弟子带进这个圈子的企图，已经完美实现了。
凭心而论，洛山达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蜂蜜牛轧糖味道很好，好到了对面的小姑娘，只记得洛山达带去的蜂蜜牛轧糖，没记住洛山达的名字，但却记住了会带来“哈尼”的“哈尼”。
应付完罗森伯格教授的小女儿，承诺下次给她带去更多的“哈尼”，洛山达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那边的罗曼诺夫教授已经有些招架不住，黑人大妈带着几个胆子颇大的姑娘轮番批判，男同胞们暗自羡慕，然而表面上却坚决和姑娘们站在同一个阵营。毕竟不管是不是人渣，能坦然告诉别人自己是个人渣的……那已经是变态了。
招架不住的教授决定放大招，他试图转移话题，高声向着教授们喊道：“嗨！伙计们！你们不奇怪，我们怎么会被凑到一起吗？”
气氛霎时凝固，教授们陡然沉默不语，而看看周围的气氛，学生们也一脸茫然地停下了起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