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回廊尽头,是连成一排的几间屋子,正中间的主房内,如今人影幢幢。
十来个丫环婆子被一并捆了,跪在墙边。虽都是害怕惶恐至极,却均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一名只身着白色凌绸贴身衣裤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小襁褓斜坐于地上。优雅玲珑的曲线显得那么的脆弱无力,仿佛一株本就深陷泥潭的清莲,还要承受着狂风骤雨的摧残,随时都会被折毁一般。
回廊外依然是烈日高悬,但却被这女子身上所散发的悲凉挡在了门外,让屋内的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气。素日里最为艳丽如火的苏姨娘,都有种如陷冰窖的感觉,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却仍是强打精神屈膝说道:
“回老夫人的话,这块帕子虽是妾身的,但因上面是紫薇花的底纹,被林姨娘看上便送与了她。当时有众多丫鬟婆子在,还请老夫人详查。”
听得此话,端坐于主位之人微微眯起了一双凤眼,旋即又倏然睁开,带着严厉的精光直望着苏姨娘身边立着的人。
林姨娘见状,吓得扑通一声便直直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颤抖着声音说道:
“请老夫人明鉴,贱妾虽要了这帕子,可在第二日去给夫人请安时便遗落了,当时还和奇姨娘一起回身去找,但一路上均未寻得。为此,贱妾还特意回去问了夫人屋里的人,但她们都说没有见着。老夫人不信,可问问奇姨娘!”
说罢,林姨娘还不由自主地回身,指了下被一袭紫袍裹得紧紧的身影,而后又转身匍匐在地上,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奇姨娘是蒙古一商户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容貌虽尚可,却远不及这屋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可她最大的优势便是身材,饱满丰硕的胸部,纤细得一手可握的腰肢,对男人有着最直接的吸引力。当初她的父亲来苏州谈生意,将江玉辰其邀至客栈,还唤来女儿作陪,这意思也心知肚明了。几杯酒水下肚,她的身材又确实极为诱人,江家大爷便顺其自然地将她收了房,带回家中升为了姨娘。
奇姨娘虽是胸大无脑、大大咧咧惯了,但也知自己平素的打扮举止,让江老夫人甚是不待见。如今见林姨娘指向自己,忙收起她平日扭腰摆臀的动作,夹着腿轻轻挪到江老夫人面前,跪下回话:
“那日的事情妾身确实知道一些,那帕子林姨娘很是喜爱,路上还拿出来给妾身瞧过。后来回来的路上,还是妾身瞅着林姨娘袖口没了帕子,提醒她,她才注意到帕子不见了的。”
奇姨娘说完微微抬头看向上座,见到江老夫人那凌厉的目光,不由哆嗦了一下,冲口道:“其实那天……”话一出口,她似又想起什么忙收住了嘴。
此时,只听哐当一声响,原是老江夫人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扔,随而怒叱道:“其实什么!!再这样吞吞吐吐,立即着人把你打出江府!”
奇姨娘知道江老夫人一直看她不惯,只不过是碍着自家儿子的面子,没有将手伸进来管他房中之事罢了。但在这个特殊时刻,若是让江老夫人不满,还真是会被赶出江府的。
奇姨娘心中一急,有些口不择言地急道:“我说我说,那天给夫人请安时,夫人还赐了茶点。我,哦不,贱妾还看见林姨娘拿那帕子出来擦嘴来着,当时好像就放在几案上。后来林姨娘的帕子不见了,贱妾才提醒她应该是落在几案上了,让她回去找的。但夫人屋里的人偏都说没看见,贱妾还以为是哪位眼皮子浅的藏起了不肯交出来,就没再多言了。谁知道这帕子今天又出现在丹姨娘房里……”
座上江老夫人一听此事竟又扯到了大房身上,不由气急攻心,重重地将椅子一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指着屋里一众人等怒喝道:
“好好好!很好!我江家传世百余年,到了你们这一代竟出了这样的事!下三滥的迷香都用出来了,还敢闷死我江家长子长孙!如今唯一的证物,又将你们这些贱蹄子一个个地牵扯进来!想混淆视听,蒙混过关吗!告诉你们,休想!此事若能查出来便罢,若查不出来,你们一个个的都得给我孙子赔葬!”
感受到江老夫人的怒火,屋里一众人等全都唬得直直跪下。就连一直抹着眼泪的夫人程落容,都笔挺挺地跪在江老夫人身后。房中除了回荡着江老夫人的怒喝声,余众连呼吸都屏住了。
此时,一直斜坐于地上的丹心,将自己怀里的襁褓抱得更紧了。她盯着孩子那已显得有些僵硬的小脸,眼里露出一丝嘲讽:
“一一赔葬!可能吗?如果没有证据,苏姨娘家的钱财,大少奶奶家的官威,这些都可以弃之不顾吗?不过一句气话罢了。”
想到这里,丹心不由将脸贴上了孩子已经青紫的嘴唇,还想试试能否感受到平时他那弱小却温热的呼吸,然而……只有一片冰凉……
如今唯一的线索,竟是牵扯了所有人,只怕真凶是难已查出了……丹心望着襁褓,眼泪随着不停向外流逝的血液,不停地掉落着……
她轻声地对着这先她而去的小生命呢喃着:“对不起,孩子,娘没用,没能保护好你。如今娘连为你报仇也是不能了……也好,娘带你一起去个干净的地方吧……”
丹心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撑起来,抱着襁褓向外一步一步挪去。她的身影虽是显得那么柔弱而无力,但却偏偏透着一股坚定的决绝……
她是再也不想待在这个腌臜之地了,她死,也要带着孩子出了江家大门!
白衣、白裤,黑亮柔顺的长发下面是刺目的红,随着脚步的移动,一条条地蜿蜒着……
屋内的人,都被这道凄丽而决绝的身影震憾着,一时间竟没有人想到要去拦阻于她。直到丹心走到房门口时,墙角处一个绑跪着的身影带着哭腔急切地唤道:“快叫大夫呀!丹姨娘血崩了!她血崩了!快叫人呀!!求求你们了,她血崩了!快叫大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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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朝开国四十二年,历经三世,风调雨顺,国运昌隆,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天下百姓生活水平蒸蒸日上。
雨水充沛,河网密集,富有鱼米之乡称号的江南水乡更是年年大丰收,大武朝一大部分的军粮几乎都出自于江南地带,而整个江南地带最大的粮商便是苏州城远近闻名的江家。
江家做粮食生意有已经近百年的历史,大武朝还没有建立的时候,江家祖老太爷已经开始做粮食生意,当年战乱的时候,祖老太爷还曾资助过武太祖皇帝的军粮。后开太祖建立大武朝之后,御赐“苏州第一粮”的牌匾给了祖老太爷,以致于给江家的子孙后代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每年苏州府纳粮最多的就是江家,江老爷的嫡长子江玉辰已经成家立室,在江家粮铺已经能独挡一面。在苏州有不少女子都想嫁到江家,毕竟是家财万贯,嫁进去过的便是豪门贵妇的日子。
今天是江玉辰纳第三房姨娘的日子,这三房姨娘是小商户丹家的嫡女,这普通人家的女子,就算是个嫡女,能迈进江家的门,即使只做个姨娘,也照样引得不少人羡慕不已。
然而此时的丹家却乱成一团。
“老爷,江府的轿子都在外候着了,丹心到现在还不清醒,可怎么是好呢?”丹心的母亲刘氏着急地说着。
“都怪你!平时连个女儿都教不好,让芳儿坏了我的好事。”丹心的父亲丹平生气的指着自己的小妾王氏愤怒地说着。
王氏急忙解释道:“老爷,是我不好,不关芳儿的事,你要怪的话就怪我好了。”
“怪你,怪你有什么用,若是丹心一直醒不来,耽误了嫁到江家,我非剥了你的皮不行。”丹平气得火冒三丈,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户,难得江玉辰看上了丹心,要纳过去做妾,不过还好,至少江玉辰下了聘礼,又有婚书在手,女儿嫁过去也算得上是一个贵妾。只可惜丹心中了毒,到现在一直未醒来,大夫看过了,药也吃了,就是一点好转也没有。
在大武朝,妾也有贵妾和贱妾之分,贵妾有聘礼和婚书决定了自己的地位,也算是个主子,而贱妾则不同,贱妾是签了卖身契的,等同是是个下人的身份,可任意转卖、打骂。
“老爷,别生气,快喝口茶,丹芳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王氏递了一杯茶水给丹平,想努力讨好这个一家之主。
可惜丹平一把推了过去,茶杯砰的一声脆响,瓷片散落一地。
王氏知道这会丹平是真的生气,若这样下去,以后丹芳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替丹芳说情。
“老爷,芳儿真的认识到自已的错误了。”
刘氏听到这话更加生气了,道:“她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种损事,长大了那还了得,来人,把芳丫头给我绑起了,我非得把她关到柴房里好好饿几天。”
王氏瞅了一眼丹平,他没有吭声,看样子是默认了此事,王氏急了,跪在地上,大吼小叫的求饶……
昏昏沉沉的丹心听到外面一阵阵说话的声音,她想睁开双眼,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胸口发闷。丹心想着,原来死是这么的难受。
外面还在不断争吵着,丹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穿着一件玫红的嫁衣,忽然觉得头一阵闷疼,不禁紧锁着眉头,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娘。
刘氏听见女儿的声音,立刻走进里屋。见女儿清醒过来,她欣喜极了,立即上前握住丹心的手。
“我的乖女儿,你终于醒了……”
丹平听见丹心醒了,松了一口气,出去招呼客人。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王氏心虚的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娘,我不是死了吗?”丹心看着两鬓微白的母亲,有点不敢相信。她明明清楚的记得那空前的绝望,清楚的记得那锥心的疼痛,为何此时自己会在娘家?
“呸呸呸!胡说八道,这么不吉利的话是不能说的,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刘氏说到这里,不禁眼眶有些湿润,女儿就要嫁人了,做娘的心里自然是不舍得的。
丹心听着刘氏的话,还是有些摸不清头脑,她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又甩了甩头,向刘氏询问自己要嫁给谁?
刘氏还未来得及回答,丹芳已经冲了进来。
“大娘,姐。”她喊了一声,然后冲到丹心面前,往地上一跪,哭着说:“姐,是芳儿的错,还好你醒了,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丹心盯着丹芳一句话也没有说,丹芳以为她不肯原谅自己,就继续道歉:“姐,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呜呜呜……
丹芳哭的更伤心了,听着丹芳的解释,丹心瞬间有点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应该是三年前,她嫁给江玉辰的那天,丹芳往自己的茶水里下了点巴豆,还好量不足,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倒是丹芳说打翻了微毒的药物,这点上一世倒是没有发生,难道是因为这**导致自己重生回到三年前?
为何事情的大致局面没有错,小的部分却发生了变化,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让空间有点错乱了?
丹心的脑子里一堆疑问,所以一直在思考,没有顾得上回得丹芳的话,丹芳以为丹心仍然不肯原谅自己,更加卖力的磕头道歉。
刘氏见丹心这样,想是心里对丹芳也憋着气,她知道女儿虽然柔弱,可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就像她为了救爹只身前去江府,并卖身为妾,本来心里好生心疼着,哪知还碰上着生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嫉妒着,弄出这么一桩事儿,差点要了丹心的命,越想越气愤,便上前揪了她两把,并厉声道:“收起你那些假惺惺的模样,还有那见不得人的歪心思,告诉你,如果丹心再有任何一丝损伤,我虽杀不得你,但一定会将你速速嫁到远处,给个四肢不全的人去做填房!”
刘氏的声音有点大,丹心算是回过神儿来,盯着丹芳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了另一个想法,便对刘氏说:“娘,你先出去,我想单独跟芳儿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