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陈旧的庄子,虽然干净雅致,繁华隐现,却很明显已经多年没有翻新过,里面的一花一木都仿佛经过刻意的维护,保持着一种即有序又古怪的模样。
花园中栽种着完全不属于江南的花朵,因为水土不服,只活了一小半,园角池塘边的柳树被人刻意地折断了一支大树杈,显得十分突兀,鹅卵石铺就的道路旁,一块大石上画着一幅稚嫩的山水画,虽然意境隐现,却明显不到火候,仿佛是稚子涂鸦之作。
沈阑被那青衣男子一路拉着,一边走,一边看着园中的风景,暗暗想道:这庄子似是某人的回忆之所,想来这画面虽奇怪,对他来说,也许是曾经最美的风景吧......
哎!这庄子主人倒也是个多情之人!
沈阑轻叹一声,那青衣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细白手腕的大掌紧了紧,有些不高兴地说道:“看什么看?蠢女人,早晚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沈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紧跟着他,小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救我的是谁?”
“你不要问了,问我也不会告诉你!”那男子拽拽地说道,将她带到一个精致的房间外停下,又道:“我叫许知逸,你这几日就在这个房间里休息,饭菜一会儿下人会送来,你的那些仆从我已经留书给他们了,三日后我会把你送去扬州与他们会合。”
沈阑皱着眉头听完,刚要说话,那男子又道:“对了,有人让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和信毅侯还有方离年走得太近,不过我觉得这话纯属多余,就你这样貌,他们还看不上眼呢!哈哈......”
“你!”沈阑气呼呼地瞪着他大笑而去的背影,很想大声地回敬他几句,但又不敢,没办法,人家可是高手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这是一个同样陈旧却雅致的房间,紫檀木的床榻上挂着烟霞色的纱帐,梳妆台上,白玉梳子安静地躺在红漆的妆盒边,墙上则挂着一幅古画,画的是一株盛开的兰花。
这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沈阑走到梳妆台前,将那把白玉梳子拿在手里,心里却莫名地感到忧伤,她突然十分想见一见这个庄子的主人,她总觉得她应该认识他!
细雨绵绵密密,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江南的梅雨季正式到来。沈阑从侍婢口中得知,这里是扬州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因为临山临湖,景色优美,所以主人才在这里买了庄子。
沈阑明里暗里地打听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听出庄子主人的姓名,问的烦了干脆也就不问了。
许知逸并不限制她的行动,只是无论是逛花园还是游湖登山,必须要有他陪着,偏他这人人冷嘴损,沈阑在承受了数次心理打击,差点气出内伤后,也就懒得出去逛了,加上这里的饭菜很合她的口味,奔波了好些天的沈阑便安心地住了下来。
三天很快过去,沈阑除了胖了几斤外一无所获,直到许知逸驾着马车带她离开,她回过头望着越来越远的隐于晨雾中的庄子,还在想:也不知这庄子主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救我?
“许家郎君,我问你个事儿。”沈阑盯着许知逸的后脑勺纠结了半天,虽然知道不会听到什么好话,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果然,他一听到沈阑小心翼翼的小声音,便装作不耐烦地说道:“是不是问我到了扬州还会不会保护与你?哎!不过就是相处了三天而已,娘子怎地对我如此眷恋?怪道人家说女人是牵挂负累,真真有理啊!”
......
“郎君多虑了!”沈阑嘴角扯了扯,心里默默地向他的祖宗十八代致以崇高的问候之后,才稍微舒服点,继续说道:“不知小女子何时能见一见救我之人?”
许知逸撇了撇嘴,道:“我哪里知道,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了。”
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沈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道:“郎君身手了得,不知在恩人那里居何品职?”
许知逸突然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笑着回道:“娘子打听我的品职,不过是想要通过我,了解我背后之人,蠢女人,你若是对我有兴趣,我必知无不言,若是为了别的,呵!还是收起你的小聪明吧!哈哈!”说完一扬马鞭,在闪得沈阑一个趔跌后,驾着飞驰的马车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难听死了!
沈阑气的小脸通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无赖!”
这下,那‘无赖’笑的更肆意了!
快到晌午之时,扬州城已遥遥在望。
许知逸望着城门处乌压压的人群,和那个策马而来,即使离得还很远也能感到其迫人风姿的高大身影,突然勒停马车。
他回过头,冲着沈阑微微一笑,郑重地说道:“蠢女人,我虽不知那人为何千叮万嘱要你与信毅侯还有方离年保持距离,不过我却明白,若是明知结局不得圆满,就最好连期望也不要生!这信毅侯似是对你有意,但他的家族过于显赫复杂,并不适合你,那方三郎君你更是想也不要想!好了,下车吧!”
他的神情一改这几日的尖损,于郑重中藏着一缕关切,沈阑怔怔地下了车,待到他调转马头,呼啸而去后,忍不住嘀咕道:“我才没有对他生出期望呢!”
说是这样说,但当她回过头远远地对上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时,还是莫名地感到心虚。
颜慕策马到她面前停下,蹙眉看了远去的马车一眼,低下头微笑着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望着沈阑有些无措的眼,温声道:“来,我带你回城!”
他本身便长得极俊美,这一笑直如寒潭破冰,云透月来。雨后阳光初露,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的眸光幽深高远,身上的黑袍泛着光,这般俯身微笑的模样竟如天神一般华美!
沈阑的心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小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他的大手,十指相握的一瞬间,一道大力将她提了起来,坐到了他的怀里。
男子清冽的体息将她瞬间笼罩,沈阑身子前倾,尽量避免与他肌肤相亲,可饶是如此,被他环在身前的沈阑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快要滴出水的眸子更是看也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
颜慕低低一笑,倒也不急着问她什么,大手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长腿一夹,马儿突然一声长嘶,飞奔而回。
“娘子!娘子你可吓死阮娘了!你这些天到底去了哪儿啊?有没有受伤?那个人可有欺负你......”
沈阑一下马便被眼泪汪汪的阮娘等人拽到一边,问东问西,又拉着她的衣服左瞧右看,沈阑赶紧安慰了他们几句,瞅了瞅身后也是满脸探究的颜慕一眼,小声道:“我没事,这几天我被那人安排在一个很漂亮的庄子里,好吃好喝的,还有人服侍,他说他给你们留了书,书信呢?”
小满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信纸皱皱巴巴的,显然这几天不知被担惊受怕的阮娘他们看了多少遍,上面还有些浅浅的泪痕。
沈阑接过信纸,心中一酸,看了一眼几人明显瘦了许多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这许知逸到底说了什么,让他们担心成这样?
信纸展开,沈阑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几行字,一阵皱眉,倒不是他写得不好,只是他的字迹虽然隐约透着股狂放不羁的灵性,但过于潦草,她看了半天才勉强看懂。
“闻扬州城中将有大变,特救小娘子于危难之中,暂避险端,三日后即安然送回,尔等静等便可。”
沈阑念完,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好几遍许知逸那厮。
怪不得阮娘他们这么担心了,这一说扬州城有变,却不说清楚;二不署名,谁知道她被谁救走了?!他们既要担心自身,又要担心她,只怕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亏她还以为他都安排妥当了呢!
对了,扬州有变?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沈阑回过头看向颜慕,他似乎今天格外高兴,从一见面就笑眯眯的,都没有追问她这三天的去向。
见沈阑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看,颜慕微微一笑,道:“进城再说吧,三日不见,只怕阑阑也有好多话要跟我交代吧。”
交代你个头啊!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沈阑瞪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和阮娘一起上了马车,小满长鞭一扬,马车缓缓驶入了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