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块整块的花岗岩垒砌成通道,两边的廊壁上浇铸着铁制的壁灯,跳动着幽幽的莹蓝鬼火,汪汪蓝光在每一寸角落荡漾,大约清洁工作做得很到位,没有老鼠或者蜘蛛网的痕迹,不过,一路过来,我也已经蹭了一手灰……啊不,应该是蹭了一爪灰,手骨里嵌了很多污垢。
我扶着通道的墙壁,一步一步走着,膝盖却还是有一些不争气地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虚弱,我浑身遍体鳞伤,每一块骨头上都有创面驳杂,有火炮和摔落造成的,更多是死神镰刀破碎那一瞬间造成的穿透性伤害。
短时间内,我的攻击力无法恢复。唯一可以寄希望的是,城主比我更残废。
只是,貌似连这个最后的小小愿望都落空了。
“告诉我里昂最近的情况。”城主在前面大步流星,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是怎样恢复了行走能力的。”我抬头看着他,作为巨人族,他们兄弟俩站起来都至少有两米四,“你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并没有问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如何恢复的,我知道答案。”我全身上下仍是白骨,动起来咯咯作响,“包括关于多米尼克和查特尔,还有关于天赋的瞎扯淡,更多的我还没来得及看。”
“你是怎么知道的?”城主终于停下来,看着落在后面的我,他英俊的面孔重新愈合过后舒展开来,甚至比书房里的时候更加精神焕发。
“不要问我。还是那句话,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可现在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不知道我的秘密,我们之间没法交易。”
“你已经很幸运了,我手下从来不留战俘。”
“我也一样,割断他们的喉咙比带着他们跑轻松省事得多。不过,”我提起腕骨摇了摇,被捏成废料的黑色手镯在伶伶的骨头上晃了晃,“我从来不会破坏他们的私人财产。你这样粗暴地毁掉一位女士身上的唯一一件饰品并不是一个从小有教养的绅士应该所为。”
“当那位来自敌对阵营的女士身上唯一一件饰品是通讯工具时除外。”
“那不仅仅是通讯工具。”我瞥着他的背影,“还是凝聚肉身幻像的道具,你毁了它,我就只能当一具骷髅了,走不快的。”
“听着,如果你再在我后面废话而且拖拖拉拉,我不介意将你拆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拎着你的头走。”
“你弟弟还在城外等我。”我提醒道。
半晌,城主无奈的声音响起:“你总是这么牙尖嘴利的吗?你这样的女孩会很难处世,别人根本没法受得了你。”
我哼了一声:“铁狱庭里如果有谁能十三回合内打败我,我就考虑和好好他相处。”
前面是一个地下的石头大厅,大厅四面仍是通道,只不过这些通道有了城堡里的那种黑色与金色交错的壁纸和木头装饰,姑且已经被称为走廊了。而大厅中心又是一个向下的竖井,但宽敞很多,直径大约有十米左右,一道雕花的闸门横在其上,透过闸门雕花空隙,可以看见有旋转的楼梯引领着视线深入无底的黑暗中。
“顺着中间那条通道,第一个岔路向左,第二个岔路直走,第三个向右,然后一直贴着右边走,你会遇到向上的楼梯,然后是水牢的铁栅栏门,我没有钥匙和手令给你,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解决我的守卫们。”城主单手揭起沉重的闸门,“出去就是城堡的花园。你离开,回你的铁狱庭,而我要开始我的反击了。”
这个场景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我知道如果按照正常剧本我本来应该大喊罪孽的叛徒我要用你的血来洗我的镰刀,然后城主冷哼愚蠢的东西居然还没有自知之明,让后我们拉开架势你来我往,而按照目前形势和实力评估,结局要么是我被城主拆成骨头棒子丢进垃圾桶里,要么是城主把我拆成骨头棒子丢进垃圾桶里。
像现在这样打嘴仗然后他拉闸放人的情况,实在不应该出现光荣的正规军和猥琐的恐怖分子之间,至少也得放在有一方投降以后,才能发烟聊天。尽管刚开始我充分地装够了逼,一场杀人游戏玩得彻底,立场鲜明,可现在我和城主之前的对话如果泄露出去,那些讨厌我的人很可能还是会趁机打小报告说我通敌当奸。
至于要不要出去,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我不出去。”我果断地拒绝,“我也有我的职责,阻止你反击。”
“里昂刚才在通讯说了让你快撤离。”
“最高审判长的确可以对三大部的领官下达命令,但是我是‘首席’,他的命令我不用全听。”
城主抬起头,盯着我看了一会,了然地点点头:“是了,我忘了你左右不分,让你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是有些太为难你了。”
潜台词是我明白的,你不用再找借口了。
“……”我决定了,回去以后赛阿斯那口没遮拦的混蛋要还我双倍的钱。
走到大厅中央的竖井边,我一看那高高的悬梯就脚跟发酥,骨节里涩涩得泛酸。城主拿起放在竖井边凹槽里一支长明的烛台,对我伸出一只手,那袖子上钉着贵金属的袖扣,袖口里塞着考究的白色刺绣丝巾——他让我搭着他的手往下走。
“跟我下去也可以,后果你自负。”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剧本错乱的原因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城主对待人质的手腕比我更温柔,而是因为有一个人的影子已经介入我们之间,虽然本人未到,但那个人的阴影已经将我他的纳入保护下,大约在城主眼里我的头顶已经顶起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招牌,“某个人的女朋友”,有了这个招牌我就好像拿到了免死令一样。
我抓紧城主的手腕,跟着他走下一层层台阶。
因为关爱着一个人,所以连这个人养的猫也会优待,哪怕这只猫刚才还掐着自己的脖子,用死神镰刀将自己抽翻在地。
里昂,你哥哥对你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深。
竖井到了底部,这里的气温冰冷异常。我走下楼梯,靴子跟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这里的地面竟然是钢铁,而不是城堡里的石头或者书房里的地毯。
中间有一排长长的木架,城主走到木架前,将烛台倾侧过去,一支支点亮那些架上的火炬。空间逐渐亮了起来,而我才发现,这个地方一开始不是没有人,有七八个人站立在四角,他们穿着白色的制服,低垂着眼睛,从黑暗到有光,他们没有一点反应,让我不由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有生命。
木架上的火炬都被点燃,哧哧发出了奇怪的白色火焰,光明大盛,我才发现自己处于一座钢铁的穹庐中,竖井下是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完全由钢铁打造,中心位置像蒸笼一样扣着一只半球形的房间,那大约就是所谓的核心室,核心室的两扇铁门上有一个纹章,是一只巨脚踩着一条蛇,而蛇调转头,锋利的牙齿咬着那巨脚的脚跟。
那个纹章我再熟悉不过。
里昂的很多私人物品上,都会有噬足蛇的纹章。
他告诉过我,巨人族人口稀少,不像其他族群落众多,所有的巨人都来自一个家族,他们有着共同的祖先,所以也共用一个家族纹章作为巨人族徽章。这个噬足蛇纹章的寓意是,凡是伤害我族之人,必将受到报复。
而我一直不清楚,画面中巨人家族代表的究竟是那只脚还是那条蛇,因为在那画面中,我只看到连环一般无休止的互相伤害。
夜已至半,阴云密布,隐隐有雷光缠绕,暴风雨即将来临,空气凝重,巨人城下,铁狱庭的战士们已经站在了一起,巨人城的守卫们从城上往下眺望,仿佛看到了末日。
围绕着巨人城的郊外,所有居民们被迫在半夜被赶出家门,他们被勒令不许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狱庭的人将他们中一部分人的屋顶拆下,在原本的地基上,竖起五六十米的台架。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
“‘托雷斯之锤’,军备部最新的发明。”赛阿斯将巨大的黑色箱子摆在桌上,箱盖上有刺眼的黄色破裂圆环记号,“听说过《曼陀丽长诗》吗你们这群盲流?”
大多数人都茫然地摇头,魔界的生存必需技能里不包括读书,在场的人尽管都有较高军衔,但都是打架有余,动脑不足的家伙,很多人甚至连字都不认。
“描写一个古老庄园里,女主人每夜给孩子讲的睡前故事。”里昂说,他靠在窗边,看似不经意,但这个位置可以把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全篇没有场景描述,也没有情态描写,只有母亲和孩子的对话,组成长诗。”
“就是这样,这是我们魔界极其少数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之一,以一夜为一幕,一共记录了三十二夜,也就是三十二段诗,未完待续,目前存世的只有这么多,后续可能没写,也可能是根本没能流传下来。”赛阿斯说,“我知道你们这些笨蛋现在可能想问,‘这跟我们现在谈的东西有什么关系?’,那么我要告诉大家,非常大的关系。”
“因为,根据军备部这些年的考证,《曼陀丽长诗》的本质根本不是什么睡前故事,而是目前已知最早的科学研究记录!”赛阿斯说话掷地有声——
——“三十二夜,三十二幕,三十二段诗,三十二场母亲与孩子的对话,也就是——三十二场发生在远古的科学实验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