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级别的军事指控,有与敌人勾结的嫌疑。”
“她和他的对话已经被【冥王】记录了下来。”
“你能想象吗?她作为首席行刑官,却保护叛贼,她可是铁狱庭的人!”
“……也许,不再是了。”
“芙拉小姐,这几项罪名足以赶你走,在查清前我们给予您停职处理。而遗憾的是——没人希望你留下来。”
我皱起眉头按紧太阳穴。
“小姐,您好,”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在马车门外,“您已经到了。”
我抬头恍然:“……谢谢”
抬脚跨下马车,我抬头,看见眼前那座巨大的建筑,纸醉金迷,不断有身穿和我一样华服的人走进去。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认得您,您是芙拉小姐,”那个为我打开车门的门僮是个小男孩,仰望着我,“您是铁狱庭的骄傲,您是来执行任务的吗?”
“多么愚蠢的问题,有任务难道需要向你交代?”迎面走来的巴斯刚好听到这句话,踢了小男孩一脚,门僮显然害怕他,后退了一下,但是仍舍不得走,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挑挑眉,低头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十厘米高跟鞋,透明的玻璃长筒丝袜,香槟色的长裙取代了一贯的黑红银三色制服风衣,除了不能摘下的黑色手镯,这幅摆明参加私人宴会的装扮,我看不出能有什么让人认出我来:“我想这并不是执行任务的装备。”
“太好了,没想到能亲眼看到您,而且还是私下接触。”门僮有些羞涩的喜悦,从口袋里掏出有些破的小钱包,从中取出一张小画片,连着笔递给我,“我知道这不合你们的规矩……您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那画片是铁狱庭发行的守护招贴画,印有一些鼓励少年奋斗的语句,很受小孩子欢迎。我一时无言,身后的制服军官伸出带着黑手套的手拦过:“铁狱庭不允许高层签名外传。”
“不,我接受,”我伸出手接过那张廉价的小画片,“反正也许我很快不再是高层了。”
我将画片递回给愕然的门僮,大步走进餐厅的大门。
“你这是什么话,只是停职而已,查清楚了你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巴斯一路跟着我,小声责怪我。
“他们在落井下石,他们是一群人。”我转身,直直看着巴斯,“你知道勾结叛党是多重的罪吗?他们手里拿着我和高卢城主的对话记录!”
“你有没有背叛?”
“没有,但除了已经死掉的高卢城主没人能证明。”我有些无力。
“那么芙拉,现在,就在这里,这座楼的顶层,那个包下一层餐厅的人正在等你,”巴斯拍拍我的肩,“好好表现,除了里昂,只有他能救你了。”
“我比你了解他,他一力扶持我,我出了这样的事,等于败坏了他的名声,他会震怒的……”
“哦不不,我了解他比你想象的多。”巴斯拉起我,“勇敢点我的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一切不会结束,明天昊月还是会照常升起的。”
魔界的中心城市,或许可以说是首都,颉罗迦莱,其实并不历史悠久。对比西域动辄历史上千年,可以追溯到上几个纪元的古城,颉罗迦莱城仅于七百年前建成,还相当的年轻,但它身上凝结的鲜血,一点也不少。
它曾一度属于凶灵先知格里戈尔。这位魔界曾经的霸权者,统治者,如果不是他掌权时平定了四分五裂的魔界,当时修建颉罗迦莱城不可能有足够的人力物力。
这座庞大的城可容纳六百万人生活,单是里面那座曾经属于凶灵先知的城堡,大小就相当于巨人城面积的两倍。那座先知宫殿,在格里戈尔的时代结束后,兜兜转转,几经易主,终于在鸦巢上台后,成为军部基地,从此,更名为——“铁狱庭”。
岁月流转,如今是血腥与暴力交织的年代,整个城市已经洗练了太多冰冷与悲伤,而远方西域的独立党如从被钉死棺材里逃脱出来的幽魂,冉冉升起,顺着风,将愤怒的尖锐指爪伸过来。
鸦巢只沉默地盘踞在那座谜一样的悬崖上,俯瞰着深深的夜色与横流的欲|望,以及,或许存在着的,重重迷雾下翻涌转动的命运之轮,轮下碾压的,是无数人的命运。
此刻,颉罗迦莱城已经被暗月的光晕笼罩,夜是天空投下的巨大阴影,而那些密密的灯火,近的清晰,远的模糊。
我坐在长条桌的对面,用中指无名指和大拇指拿捏手里的红酒,食指抵住高脚杯杯身,小指碰在杯底。挺胸,收腹,膝盖并紧,礼服很合身,一切都很好,没有出错的迹象,但我不敢有一丝松懈,腰背挺直,在豪华的座椅中不靠边。
长条桌铺着洁白无瑕的刺绣桌布,一只烛台点燃在中间,我的对面是一张高高的椅子,坐在上面的人隐没在精致的丝绸华幕中。
“多么温柔又残忍的景色啊。”华美的帷幕里伸出一只苍老枯瘦的手爪,指着全景窗外的夜色,老者的声音像起皱的草纸。
安静了。
“是啊,多么的繁华,多么的美丽,但是这种感动人心的力量又是那么的,那么的,那么的……伤人呢!”一旁站着的巴斯赶紧把话题捡起来附和道。只要赚钱的生意就不会少了这个投机佬。
我沉默不语片刻,看着巴斯猛给我打眼神,只好点点头:“啊,的确,有一点。”糟了,我的语气是不是有些太冷漠了。
这里是Giacomino,颉罗迦莱城最豪华的餐厅,刚刚修建,每一个角落都闪闪发亮。它修建的时候,我是从铁狱庭的露台上看着他一点点从建筑群里拔高起来鹤立鸡群的。
但等它真的建好以后,当从铁狱庭遥望到Giacomino的全景圆环落地窗,我和苏茜对它的感受如下:
苏茜:“如果有个男人请你去Giacomino吃饭,你会让他干吗?”
我:“除了赶紧吃还能干什么?本来一辈子都不指望能去那里。”
苏茜:“我的意思是,‘干不干’!”
我:“嗯?”
苏茜:“你不懂?”
我:“哦,干!”
苏茜:“你回答的好快……”
我:“我有自知之明,我几次都不值那里一餐的。”
苏茜:“哼!自轻自贱。”
我:“而且我知道你不干的。”
苏茜:“哦耶?你知道为什么?”
我:“因为你没有自知之明。”
……
本来这些没品的烂话想起来就让人不由发笑,但是此刻我心情沉重,嘴角像吊了石头,一点想笑的感觉都没有。
“二位请慢慢享用,我先退下了。”巴斯擦擦汗,离开了空旷的大厅,大门关上,但我知道这个鸡贼的骷髅会一只守在门外,随时等着一声令下跳出来摇尾巴。
玉石一样的蚌壳在浓汤里双壳大开,老人啜了一点,额头的老皮皱起来,拿过餐巾,捂在唇上,拿开,那些汤汁被他吐在餐巾里,和汤盅一起移开再也不看。
这里的主厨专门为鸦巢的贵客提前准备,那块小牛肉只有手帕叠起来那么大,但是价格可以再市场上换来一棚的牛,那些珠蚌本来可以产圆润的珠,现在被剔除肉膜熬制成汤,但是那些手指交叉眼睛半闭的人,小小半匙下去是别人半年的血汗——然后,皱着眉头吐掉了。
“我听说你的武器在巨人城坏掉了,告诉我怎么回事。”厄里亚斯长老的面前着精致的佳肴,那些莴苣松露的烤叶焗饭,他的银汤匙插在里面却不动,从头到尾,他只是注视着我进食。
我练了很多遍的就餐礼仪,也只有在每半年的这个晚上才能派上用场,我放下叉子,用尽可能简短清晰的话解释了4个月前那场巨人城战役。
“回答我,你使用你的天赋了?”
“是……的,我发动了【千华流】,每次都在限制时间内,控制在红色砂漏完前完成。”我想起那只红色的沙漏,每一次的时间流泻,决不能超过它的标记定点。
“辛苦了。”厄里亚斯长老点点头:“你一定还没有找到新的称手武器吧。”
我点头,不敢出声。
“很好很好,你全力以赴,甚至武器都损毁了,可到头来,你却遭到了八项军事指控。”老人淡淡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胸脯在晚礼服的紧裹下起伏。
“通知你已经收到了,具体我也不需要再多向你复述,但有几项真是严重的控诉,说实在的,孩子,足以让你被就地处决。告诉我你的想法。”
“这是污蔑,纯粹的污蔑。”我开口,望着他的眼睛,“长老大人,哪怕离开铁狱庭对于我来说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但我不能容忍有人这样破坏我的名誉。”
“你想过要离开?”
我沉默了一下:“我很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赏识与提拔,但也许我并不是适合这里。”一直以来被人那样讨厌,我也觉得累。
餐桌上的蜡烛,光焰微微摇晃了一下。
厄里亚斯长老就是破格提拔我的那位鸦巢长老,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我也怕他,非常怕,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不屑一顾,但对他,我从内心感到恐惧。
如果不是因为突发的指控,今天本来只会是例行平常的会面,厄里亚斯长老基本上每半年见我一次,随意地聊聊天,但基本上是他自己在说话,我只要沉默地扮演一个洋娃娃的角色,陪他玩老爷爷和孙女的亲热聚餐游戏。
这种说不上畸形,但十分怪异的关系,让我时常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养的情|妇,但实际上,厄里亚斯长老又确实什么也没对我干,甚至里昂都知道我和他的聚餐,但从来不插手,也不过问,仿佛一点也不怀疑。
他抬起手:“过来。”声音柔和像在呼唤容易受惊的宠物。
我小心地站起来,一步步迈过去,像羚羊在靠近狮子。我在老人身边站定,提起裙摆单膝跪下,轻轻把手叠放在他嶙峋的膝头,但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势,丝毫不敢抬头。
老人伸出干巴的手,抚摸我的头发,像在抚摸自己的猫,说话很慢,一字一顿:“辛苦你了,我知道他们都在排挤你,也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一个人打拼的确艰难了点,你是个多么乖的好孩子啊。”
这听起来就像是温柔抚慰的话,但我依然骨头发僵,一言不发——绝不能回答一个字,厄里亚斯长老是这样的,他会随意地问一些问题,但除非他让你开口,明确的说出“告诉我”,否则你对他说一个字都是冒犯,都是逾越。
“这些年来,我一直认为推荐你进铁狱庭是我最正确的选择,骷髅应该有一具肉身,看看你,风华正茂,皮肤光滑,嘴唇柔软……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他用手托了一下我的下巴,我顺从地抬起脸,但严格遵守了眼睛垂下的原则,避免了目光相对。
我一动不敢动,睫毛却忍不住闪了几下。我感觉到厄里亚斯长老的目光贪婪地在我脸上上挪移,但那不是一个男性对女性的眼神,那火辣辣的,是一个老年人对年轻身体的窥伺,那股味道腐朽的呼吸扑到脸上,仿佛要透过皮肤钻到肉里去。
他对所有青春的东西都充满渴望,是那种要嚼碎了吃下去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