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打开之前,我一直坐在房间里,翘着二郎腿,皱着眉头思考着一会上该怎么说,回到铁狱庭之后一直在为这个做准备。
我是第一次上这种严肃苛刻的地方,觉得浑身不自在。尽管性格比较冷,但其实我是个懒散的人,在这种恨不得在衣服后腰里撑起一个支架的地方,会觉得压抑。
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到了点数,我转回头来拉了拉自己新衬衫的衣领,硬质的浆领,总觉得好像一低头就可以割断喉咙,白色袖口用扣钉压整齐,盖到手背,我拿起一边搭着的正装外衣,穿上。铁狱庭的女药剂师黑安妮丝业余学过一些塔罗牌占卜,我和苏茜曾经就穿过类似的正装参加过她的午夜沙龙玩占卜——顺便说一句那真的是一场很失败的占卜会,全场从头到尾不停讲各种真真假假的八卦。
严格来说,我绝不是八婆,只是换了哪一个女人,都不会不愿意听一些谁跟谁的秘闻,除非她不是女人。
至少不是魔族女人。
大门打开了,穿着正装的苏茜站在外面,不是晚礼服,而是更加严肃的制式。我记得她当时和我去黑安妮丝的茶话会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件。
那天晚上的月光朦胧,从槲寄生和橡树的枝叶缝隙里洒下来,女人们裹在薄纱与**里的身躯曲线贲凸,随着行动摇曳,那些金饰银配闪着微光,她们的紫黑色嘴唇却更美丽,魔女们嬉笑着在波光杯影里打闹,舌头能吐出一米长,指甲勾着像怪兽的獠牙,那是让男人们胆战心惊又心醉神迷的画面。
简洁来说,前辈姐姐们都是妖娆的食人花,我们是野草狗尾巴。
而且食人花们都见多识广,她们大多去过人类世界,甚至有人在那儿定居,说起逗弄人类,都津津乐道。她们将贵族家穿羊皮小靴子的女儿送给马夫的儿子,给挤奶女工带去一个穿着天鹅绒外套的绅士,甚至给公爵一把夜晚打开美丽修女房门的钥匙。
太跌宕起伏了,太精彩迭生了,食人花们实在太有魅力,我和苏茜这两根狗尾巴草不由担忧起这世界上竞争对手都那么强,搞不好我们俩会沦落到余生只与对方睡一张床。
想到这里,面面相觑,悲从中来,我们穿着中规中矩的衬衫坐在桌边,彼此恨不能揪着头发把彼此的脸埋进蛋糕里。
手指握着门把手,苏茜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种悲怜和惶然,她看着我,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几句鼓励的话,但是最终没能说什么。她是稽查官,这种时候根据程序她什么都不能说。
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轻松自如跟着她走出房间。
大门拉开,看守的军官们一声不响地看看我们,让开道。不需要出示什么证件,我一路走到一条恢弘的走廊里,苏茜窈窕曼妙的背影在我前方,棕褐色秀发盘得整齐,下面露出嫩白的脖颈,腰肢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摆动着。
说实在,由衷感谢【冥王】的存在,黑色的镯子不仅使我们能够联络,而且使骷髅有肉身,幽灵有双腿。
也就是说,我们也有了像其他种族一样生活的可能。
妖精森林,矮人地穴,兽人平原,巨人峡谷,骷髅大溪地,幽灵湖泽。其中只有骷髅与幽灵的世界难以生存,这两个种族天生就和其他魔族不同。
说的恶心点,我和苏茜曾经就像小美人鱼一样,渴望着体验‘人’的生活,比如做某人的恋人,然后是妻子,接着是他孩子的母亲……啊不不不,那都是苏茜想要的,我只是想出去旅游而已。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让笑意流露到脸上。
那天晚上,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一个人类世界的王子,爱上了一个姑娘,他们真心相对,却不会有结果,因为那女孩的家族与王子的势力不共戴天,于是姑娘狠下心拒绝了王子,回到自己的家族,王子悲伤过后,夺取权力整倒了恋人的家族,踏着血与火走到瑟瑟发抖的女孩面前,将她放上马背掳回自己的房间囚禁,他粗暴地剪去她的长发,无视她的哭泣,说从此你可以放下自己贵族的骄傲,安心当我的禁|脔吧。
苏茜听了以后大受打击如遭雷劈,她咬着手绢儿对我说那姑娘就是作,把好好一个纯爱故事变成了悲剧,如果她是那姑娘,有幸遇到一个爱她的王子,一定欢天喜地开导家人准备嫁妆,然后梳妆打扮地漂漂亮亮地等着恋人娶自己回去。可看看这个故事的结局!不过还好,听说后来姑娘给王子生了十二个孩子,还算是圆满结局吧。
我听了以后更加大受打击如遭雷劈,我根本不能理解这个故事的逻辑啊喂!这王子有病吧!恋人相爱分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如果我是那个姑娘,我一定好好吃饭早晚锻炼绝不松懈,确保下次见到旧**自己还能光彩照人明媚四射,可是看看这破结局,恶心死了!谁要被你放上马抓回去?谁要被你关着剪头发,谁要被你杀全家?谁要给你生十二个孩子,勤奋得像个母猪!
如果没可能的话,那就一刀两断好啦,搞得两个人都不开心,有什么好的呢?我不想这样,姿势那么难看,何必嘛。
但我那天晚上居然还是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就是那个女孩,被固定在某个台子上,头上每一根头发都绷得很疼,动弹不得,胸口疼又闷,脑子里乱哄哄,那个什么‘王子’就在我旁边。我憎恨,我怨愤,我想抬起头看看,是不是周围还有十二个小孩载歌载舞。可是那个人伸出手从我的额角抚摸到脖子:“对不起。”
谁要听你说对不起!说对不起有用还要我们铁狱庭干什么?!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心情却沉重,悲伤的感觉如附骨之蛆难以驱逐。
然后我哇呀怪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整个后半夜踢着被子咬牙切齿地翻来覆去。
所以说,我很早就决定,千万要小心点,绝对绝对不要被这种可笑的感情控制,变成那个傻叉故事的女主角。
第十八重大门被推开,军事审判庭的威压比鸦巢的审判厅只多不少。庞大的座位群,陪审团们面无表情,高高的平台上,坐着的最高审判长,是我男友。
……好吧,至少现在我们名义上还在交往,没分手。
我众目睽睽下走到一边的小木台前,苏茜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绕开一边站着。
里昂的蓝色眼睛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望着手下的卷宗:“铁狱庭首席行刑官,芙拉,现正处於停职时期。”
“是的,先生。”我回答。
“那么,你是否以自己的性命,荣誉发誓,你接下来的证词都是真实的?”
“是的,先生。”我回答。
“证人到齐,开庭。”里昂宣布。
军事法庭的十八道门一起关闭了。被拘束衣束缚的女子被推出来,她的眼睛上缠着遮挡的绸带,唇形鼻形饱满。
里昂用力地闭上眼睛。我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我一直都想多了啊,烂俗故事的女主角,从来轮不到我来当的,别人已经把这个故事演绎得足够狗血了。
这是我第一次上军事法庭,为的是当证人,给自己男友的前女友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