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他起得很晚,头昏脑涨的他,为自己泡了杯醒酒茶,伴着滚烫的温度,两杯春茶下了肚。
出了房门,外面刮起了风,满地的树叶,时不时的看到有着清洁机器人在清扫。
前几日虽说闲散,但期间他也看中了一个地方,今日前去,打算将那里盘下来,做自己的起点。
这是在南都享有盛名的茶楼,整个九州国也排的上号。
南都古来盛产香茗,素有万茶故乡之称。
走进去,直接说明来意,对面的经理像是被他惊到,样子变得有些傻傻的。
他只好发出一声轻咳以作提示,而后对方像是毛头小子一样青愣愣的向楼上跑去,他猜想,对方应是去找这个茶楼的真正主人了。
不顾周围的人对他小声指指点点,他缓缓的走到一旁的待客处坐下,看到前面的茶具摆放整齐,他见猎心喜间便忍不住的伸手动作了起来。
泡茶的步骤行云流水的进行着,即使平日里并不怎么认真泡茶的他,技艺也没有丝毫的生疏;这像是刻到了他的骨子里,印在了灵魂中。
不一会的功夫,一抹氤氲袅袅升起,持续弥漫的香气,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大厅,甚至传到了更远的包间;
让每个正在喝茶的人都停止了动作,忍不住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盅对着虚空嗅嗅,吸着气的众人,脸上纷纷流露出一股陶醉,像是沉浸在云端里,随着风云际会而出海成鹏,遨游九天十地,遍览宇宙星空,停留昆仑仙境……
是谁在泡茶?这还是茶吗?茶能泡的这么香?
“是谁要收购我的茶楼!”
不算空旷的大厅,响起了一道绝对要很大的声音,甚至周围稀稀拉拉的茶客们,都因为习惯了安静而突然被这声割破安静的声音给刺激的皱眉。
林子凡正端茶的手指一僵,来者不善啊!
抬头看到对方一群人缓缓地向他走来,站定到他身前,为首的青衣女子说:“是你要收购我的茶楼。”
他没说话,微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青衣女子在与他的视线对视上时,轻起红唇,嘴角勾起一道不屑地冷笑:“你……凭什么。”
他垂下眼皮,淡淡出声:“凭……你这里的茶不被糟蹋。”
“笑话。”青衣女子绽放冷笑,妖艳的日光都有些失色:“素馨,拿明前龙井来。”她直盯着林子凡说:“可敢一斗”
“有何不敢!”他豪情挥手。
…………
林子凡没有先动,他看着青衣女子将泡茶用具一件件摆放整齐;对方在坐下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烟雾袅袅,隔着缓缓升起的水汽,对方极像个古人,尤其是她穿着的那身长裙,只让他觉着,非宓妃、绿珠不能比之。(宓妃:洛神;绿珠:石崇斗富。)
“客——怎不动啊!”
青衣女子动作优雅的摆放香炉,将香炉摆正后,她微微闭眼,虔诚的将手中的凝香点燃;茶艺第一步,焚香去妄念。
“客将为主,何须妄动。”
观察着对方的种种动作,林子凡认同的微点下头;泡茶,的确需要心态平和,忘却欲念,远离羁绊……
气氛开始变得安静而又祥和,周围的人在闻到沉香飘起的刹那,都微微的闭上眼,想象着世间的美好,聆听大道的祥音。
水沸腾的声音响起,随着滴滴的微响传到众人耳中,青衣女子也在同一时刻,将刚好达至第一沸的水壶拿起,缓缓的浇入正待她使用的茶杯四外。
水流若一根细线,轻微的声响美妙而不扰耳,似那夏天的安眠曲般,只让人那么的昏昏欲睡。
冰心去凡尘,茶乃自然之灵,吸日月之精,纳雨露之华……
冲茶之物,若有一丝尘埃,那所泡之茶,便不能称之为佳。
“客即不动,怕行无方。”
青衣女子将手中的沸水缓缓倒入一旁的瓷壶,水流似瀑布,流入深潭般的壶口,溅起轻微的水花,深潭的波澜荡起,向四周扩散,翻滚至壶口,又原路的返回,与一同来临的新一圈涟漪冲撞,荡起重重的碧影……
就像那九天上的瑶池,泛起的氤氲气息,直达域外星系。
“心中有路,四面皆方。”
林子凡轻轻甩袖,抬手拿起早在之前他所冲泡的春茶,放入口鼻间微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他任对方在口腔中留绕;舌根,舌尖,舌侧,舌端,整个舌头上的味蕾充分的与水流接触,浓厚的茶香不失生涩,干爽的清甜携带着苦醇。
仿佛这瞬间水流畅游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并每过一处,都留下那不可撼动的余香。
就如神灵偶然临凡的身影,在所见到之人的眼中,牢牢刻印着一辈子不忘。
遥远悠长的茗香,充斥着内心世界的每一处角落,使他整个人都似乎发生着升华,从而引起心灵的洗涤,本质的改变;这一刻,他纤尘不染……
水温降至八十度后,青衣女子小心的将瓷壶拎起,探手感受着那直达心灵的温度,而后放下。
玉壶养太和的意境,最让人不忍破坏。
茶艺第四步,深宫迎佳丽。
只看她纤纤擢素手,明前的龙井似冰肌玉骨的贵妃一般,被这名为茶匙的侍女,谦恭的迎入了那以西施而命名的宫殿。
第五步,真水润莲心。
昔年,乾隆皇帝、称极品的绿茶为润心莲。
点点若鸿毛般轻盈的龙井,似饥渴的急需灌溉的幼苗般,它们快速吸收着沸腾的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的开始成长,只刹那间,它们的身体就已长开,微微露出那少女般初成长时才有的娇媚。
而后,它们的上空似出现一只喷吐着热浪般的凤凰,大股大股的流水从虚空直泄而下,足足起落三次,待快要将谷口灌满时,那喷吐着热浪的凤凰才满足的飞走不见。
纵然是双方的立场敌对,但在那双纤纤素手的巧妙运作之下、做出了那步无比惊艳的凤凰三点头之后,林子凡亦心生叹服。
三起三落,凤凰三次点头,代表着茶艺中崇高的敬意。
沸水行至七分止;茗香纵展客,主人情义存。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之二说;古来就有。
对方真是一个合格的茶艺师!
春茶翻滚,顺着水流而飞旋逆冲,似一只只苍鹰高飞展翅,若一条条游龙海底遨游。
然而,纵有波涛万丈行,花飞起涌千秋醒。
许久,一切平静,似天昏地暗的战乱停止,京畿二城还(读huan)歌舞升平。
茶艺第八步,碧玉沉江清。
…………
青衣女子淡雅素白的面颊,透露着被氤氲水汽蒸熏出的醉红,她轻起唇齿,对林子凡说:“此为正八,观音献玉瓶。客人请……”
目光打量着对方展露出嫣然笑容的林子凡并没客气,他抬手拿起摆放在身前不远的玻璃杯,将之提起横放在胸前半尺处。
犹如被春风吹起的嫩叶,明前龙井在波光荡漾的碧水中微微摇摆。
林子凡没有先喝,他抬起头说:“一品欲饮,二品不忍,三品生醉,四品不甘啊!”
“那五品呢?”
青衣女子扬眉,她笑着问。
“五品心服,心口皆服。”他长声一叹:“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也想起了那首“细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这不仅让我思起家,更让我思起那西子湖畔。与形容她的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那诗于此情此境,是多么的相像啊!”
…………
满室寂静,沉默无声。
“告辞。”
他起身就走,不在多留。
其实,在对方行茶进行到一半时,他就知道自己赢不了了。并不是艺术上存在差距,而是他知道对方与他一样,也是将茶艺入进心了。
注入情感的茶是有灵魂的,若青衣女子这类人所泡出的茶,是不会被超越的,因为这已是巅峰。
他没有再进行所谓的三看三品三回味。
那毫无意义。
直到今天他才觉得原来这世间竟还有能让他感到真正的馨香绕灵心,雅然感超脱,这双重唯美的意境。
知道吾道不孤后,他对此间的茶楼再无欲望,杂念尽消。
而且,他想若不是他一开始是以踢馆的身份出现的话,他一定会好好在那里仔细感受一下自斟意无尽的美好。
“且慢。”
他并没有走出大门,只是脚步刚刚迈出,听到这道声音后,他疑惑的将身体转回。
“这茶……是你泡的。”青衣女子手中拿着一个半空的杯子,神情若有所思。
他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回道:“怎么,有事。”
“我不如。”
青衣女子一叹,她的眼神一片黯淡,像是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她之前还若满气的皮球般,但在这一刻满气的皮球仿佛突然泄了气。
“你的感情,比我深?”
没等他对对方说“怎么会”时,青衣女子便抢在他的前面说出了这句:“你的感情,有着一股思念,又像是怀念,像是总也回不去了的那种……总之,那种无言的伤感,我不如。”
“你能感觉到?”青衣女子话说完后,他诧异了。
“当然,心中有茶,自能感觉的到。”青衣女子说道。
“我们怎么没感觉……”茶楼的服务人员与茶客们有些纳闷的小声嘀咕。
“因为你们掺杂了太多的欲望。茶是自然之灵;最美的一面,当然是要给真正懂得她的人绽放。”林子凡听到了他们的小声嘀咕。
“他说得对,当欲望太多时,你们的心中将不再有真正的思念,怀念等美好纯真的心愿。所以我想,你们的感觉应该是飘飘欲仙,沉迷极乐,或高作云端,得偿所愿等。”青衣女子叹气般说。
“你真的懂茶。”他叹息。
“就因为我懂茶,所以你就让着我?”玉清心如是说。
“我并没有相让。”
“输了就是输了,你当我就那么没有担当吗?总之,茶楼归你,我明天就搬出去。不,今天就搬。”
他其实是想说,“你真的感动了我,我输得毫无怨言”这句话的。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这么雷厉风行,抢先说出这么一番话语;导致他想要说的话被全部堵了回去。
最后甚至竟演变成,他去求对方留下,两人共同管理这间茶楼,好在他的一番劝说下,对方勉强同意下来。
但当他在说到要付这茶楼一半的市值时,对方又马上翻脸,于是他只好作罢。
从茶楼出来,准备回到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