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进来,确定就是那个方向来的,就是朝着秋农来的。
然后他听见秋农在喊,“大淞,不,不,我不要!”
这两个人的脚步声摇晃着渐渐靠近亚度尼斯的藏身之处,他的头急忙顶床垫越压越低,几乎都要贴近他的脸。此时藏身之处的危险就如“棺材”一样,他几乎快掉泪了。
再一次,他听见秋农说,“不不,别,大淞!求你了!现在不要,我求求你!现在不能”。他看见她的脸紧紧地贴着床垫上的粗布床单,他觉得这张脸简直就在对他倾诉她所遭受的侮辱。
他想从棺材中站起来而不是掉泪!他想救她,从来都想!但他知道凭自己瘦干的身体没有这个权力。而她的脸是如此接近他!
秋农在哀求,竖着的三根稻草彷佛成了三柄利剑。天花板开始了有节奏地晃动,刺穿秋农的那三根稻草也有节奏的挑弄亚度尼斯的鼻子,逗得他忍不住要打喷嚏。
运动戛然而止。床也不再晃动,甚至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亚度尼斯满身汗抽光风化,像瘫痪了一般。他仰躺着,呆望着木板缝里深色床单上映出大片鲜红浑浊的液体。她那样疼!那块破床单几乎给她拽磨了色儿,更看见的是指甲扣进了木板里的深刻。
忍不住的东西简直抑停了他的心。一下子就想到了她躺在柴房里那伤痕累累却异常平静的快要死掉的模样。她又在笑,他几乎想要伸出一个指头勾上床边给她些安慰,可此时他不能,他知道,这样的侮辱只消他敢碰她她就会消失一般。
过了一会,大淞问,“什么声音?”
“听不到。”秋农低沉答道,“外头的。”她加上一句,有些沙哑。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又问,“这个书包是谁的?”
“原先就在的。”
一阵喧闹的脚步声,靴子在地板上走动。
亚度尼斯握起了拳头!这个粗俗的男人他竟穿着靴子上床!愤怒不止,他几乎快要有所行动!秋农也光着脚下来了,她的小腿肚子上血迹斑斑。亚度尼斯将手指咬进嘴里,也分不到她半点痛。
泪,还是滚落了,躺在棺材里的人自己流泪。他撑着眼,盛着泪,在这屏息的时刻,生怕泪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会使秋农的流血牺牲毫无意义。
大淞走前头,秋农垂头紧跟着,黑色的道袍在地上拖笈了一圈的灰。回到刘家后院。
大淞就站在刚修好的木门前,听见身后从木门里传来一阵阵的捶打声,在一大堆木柴中间,那声音被闷弱了许多,除了嚷嚷声,大淞听不明白她到底在叫些什么。
门后,锅膛口,一双空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他在大眼睛旁坐下,有些不知所措的,轻轻地。他的轻只是速度慢了些,轻重还是照旧的落下在秋农的肩膀上,只是触到她磕人的肩头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秋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道袍,道袍下那双裸露的,圆润而柔软的胸在上下起伏。
秋农摒着嘴,起伏愈烈,里头的手捶打着地上一直没有停下,大淞此时抓住了她的肩膀,想要努力看清隐没在她那双江河一般悠远飘渺的大眼睛里的清晰的轮廓。
他对她说,“不要害怕,我俩已经是夫妻了。”他提醒她说,“在你妈面前磕了头的。”还说,“那种事迟早要做,你迟早得是我的人。没人敢欺负你。”接着他开始抱紧她,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头,这诱人的肉感,彷佛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抗拒触摸到她胸,腰,屁股时的那种晕眩。多么迷人!简直快使他发抖!他想只要把嘴唇停留在她的脸上,他就快要被这无边无际的波澜给淹没了。一下子,在教堂的房间,那张充满美妙的床上,日光照的正好,他足以看见美妙绝伦的秋农的身体。那种样子又一次回来了,他想大概能把持得住吧,谁叫现在秋农这样伤心的哭。
他在想是不是欠她什么。
他听见秋农的声音问,“我们……”
他抚摸着她的肩膀无比温柔的说,“别害怕,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没人敢拿你怎么样。我们现在很安全,我觉得很幸福!”他得不断的重复这些话,才能向秋农证明,或者说让他自己觉得,她是他的人是没错的,他是可以完全的控制局面的。
“我们干什么呢?”秋农问完。
然后大淞笑了,这个笑全显在嘴上。他站起来,跺了两步。
“我们马上就走。”他猛敲了一下桌面,一面笑一面望着秋农,指望秋农和他一块笑。眼下局势明朗,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淞为了秋农要反刘家,在这恐怕也带不了多久,日本人很快就能进入这小小的青州,到时候即使闻名的刘家又算什么。
但是秋农没有笑。她问他,“我们到哪里去。”
大淞向她讲述他们要去的地方。
秋农低迷的垂下脑袋,一会,嘴笑又扬起笑意,眼里空洞又开始了痴傻,“要去哪里呢,这里不是很好?我哪里也去不了哇。”
大淞回她,“你不是哪里去不了,是没人带着你去,听话,我们早些走,去一个鸟语花香,没有刘家和日本人的地方,这就没事了。”然后他还说,“我就没有过自己的家,你知道的,我是一直寄人篱下的,我想要找块地方,搭个小房子弄个院子像你家那样,穷苦点就穷苦点,咱俩就有家啦!”他说的几乎手舞足蹈了。
说着说着,突然没来由的安静下来了。这安静的气氛有些突出,俩人似醒过来了。仿佛是昨夜暴风雨过后安宁的片刻,阳光甚好,一切是那样美。
第一次,秋农主动抚摸大淞的脸庞,她稳住自己的目光,使自己的手掌放松,温柔,看着大淞。这也是大淞的第一次,第一次这样将秋农的脸,美丽的光线将她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她对他说,“好,等我收拾几个东西,这就跟你走。”
她再一次被拥进怀里,她稍显主动些,这个时候需要这个拥抱。然后她走向门口,大淞留恋着拉她,徜徉在她眼里突如其来的安宁里,他的笑从秋农的手跳跃到他的嘴角上。她的脚步,飘柔悠长,那一身长袍随着她身体的曲线柔动成起伏的水波。
他在锅膛边上坐了下来,觉着这一切美得不可思议。远远地幽幽地,这安静充满着这个房间,他仿佛置身广袤的风海里,似乎一切都要融化了。他闭上眼,想象身下已然是一张如秋农一样柔软的,充斥着温柔的液体,如水似的床垫。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是秋农,着一身大红色的新衣,红的如洞房里。他无法抵挡的沉浸下去。
“淞哥,外头有警察来找你!”门猛地被推开。来人吃惊的张口,大淞正一屁股坐在大锅里,水溢出,漫了一地。
这哪里有什么大红嫁衣的秋农,只剩破旧到闻出油裉味的厨房。
大淞又一次等不到她,又一次开始为掌控不了她而着急,甚至生气。
“吊警察做么吊事!”他一路谩骂着,到门口被押上车,还是没见着秋农。
他身旁坐着个眼生的小警察,他索性跟他逗起来。
“眼生啊,几岁啦?家住哪里?”
“本地哩!”小警察生涩笑着,他不是不知道大淞的名气。这回抓进去,恐怕过不了几天还得出来。
“本地还有我不知道的?”大淞仔细瞧他。
“哎呀,小人物哪能劳淞哥记挂。”他既不愿得罪也不愿靠近,客气话也不带喘的,“那淞哥您闭上眼歇会儿,一会就到。”
局子里坐着俩女的,他只认得一个黑而胖的瘫坐在那里,哭得昏天黑地的是青州有名的泼辣户顾莲生……吃喝赌都干,嫖却不知道,被她当驴使唤多年的小狗子朱德仁一死,日后也该摊上嫖了。
“哟,顾爷也在啊?”大淞调侃着叫她一声“爷”。
“是不是他!”椅在桌子边上的警察扬起下巴指大淞。
局子里其他人皆是人带到了就事不关己了。这两个人物是一个也惹不得,说他们本是一道的,只要犯不上杀人罪,大概也就花点钱胡了。
“这个扒皮!就是他!”顾莲生几乎冲上来顶着大淞几个大巴掌甩得是“啪啪”的。这响亮脆到人心里,搁平时谁敢这样。
“你打人呐!”大淞揪起她的手举高了一推,顾莲生跌出去好远,滚到正坐在那里的姑娘腿上,姑娘削薄,连带卷着也一起跌到地上。
“广美!你自己认!是不是这个畜生!”顾莲生揪住广美往大淞指,衣领子扯坏了扣,露出精细的锁骨,引的大伙都盯着她。
广美站起来一手拽着衣裳,肿着小核桃眼,油乱的头发蓬松,一张消瘦的小脸蛋却长了一副大高骨头。对大淞怯怯的问,“你不认得我了?”
这一问,意味着大淞这样还有那么点人心的人,是必要蹲牢去的,除非除非娶了这丫头。
是,他强奸了她。
就秋农走之后,大淞喝满了酒在小路上瞎晃悠,正巧给广美撞上去了。
大淞承认事实,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广美怎么片字不语的蜷在他的身下的,还有做事的那感觉,他是真的一点也记不得了。
事后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办事的地儿离秋农家还不远,他才越想越愤,连摸带爬的找到修道院里裹着大黑袍的秋农。
“娶不娶她?”大警察说话用力,这个天不太对劲,热的骚人,他边掀着帽子边挠头发,悉数油贴在脑袋上。
“嘿,淞哥,事儿都办了,索性就娶了吧。”小警察瘦弱的脸,谄媚的笑像猴子,叫心烦意乱的大淞一处不是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