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碰过的姑娘不少,这样的黄花闺女也有过。即使大多是窑子里新开花的,可也没有哪一位老鸨是顾莲生这样的扒皮。
她是讹定大淞了。
“听说您花了四十个大洋买了朱广云家的秋农啊,好像还顺带您手上那几个价值不菲的大戒指。”顾莲生沙哑着嗓子开始往大淞钩眼。她挺起胸,一手叉着腰,一手扩去脑门上的汗,竟还带着笑,“反正你跟秋农也没事实,回头我跟她家把银子和戒指要来。”她把广美扶肩拽着推向他,“您就权当是买了我广美。”
大警察一听,摇头晃脑,“这也成啊,等价交换。”
小警察还没插上嘴,大淞一唾沫呸到地上,脸上的肉都笑抖了。
“做你妈的逼梦!老子还就不依嘿嘿……”大淞甩脸霍起膀子直往门里走,小警察是作请,拦都拦不住的跟着。大淞放肆大笑,“反正老子什么都没有,你要告就告,告了老子也没钱赔。总之一句话,不娶!”他这头的声音和着顾莲生撒开嗓子的骂声,“你个袍子仔!你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你给我等着,老娘告不死你!”转脸又开始揪起广美的耳朵打转,可怜这么高大的姑娘,惨白的脸涨红到耳朵尖子上。
“你这破烂货!卖都卖不出去!还上学呢,上你个死鬼老子!”顾莲生是歇斯底里什么都骂上了。一路上嘴也没停过,广美跟在她后头一会就自己找个巷子躲了去。这样的丑事,照例是要埋一辈子的,她妈妈就想着讹点钱,这事一闹,恐怕她在青州也没有活的余地了。
顾莲生此刻却在心里筹谋,这事可大可小,广美确是广美,可大淞却要看他是什么身份了。
接着,少爷不仅感觉到了抚摸他的手,还有紧挨他胸膛柔软而丰满的胸,他看见那个乌发油亮的女人,正是秋农。
秋农对他喊,“醒醒,你快醒醒!”
他身下的床成了皱巴巴的,周围灰蒙蒙的。头很昏涩,眼里都是胀满的黑白点点。少爷想起来,他应该喝倒了几次了,一日未曾出过房间。
“你还好吗?”秋农为难的看着他,喂他喝水,“大淞被警察带走了,家里没个主事的人了,我不敢惊动老太太,只能来叫你。”
少爷将水含在嘴里,打量秋农,“你在害怕什么?”
“外面还有警察在调查。”秋农说。不管是爸爸死于日本人的剐刑还是大淞成了她的丈夫,还有那些痞子包括眼前的少爷。这一切有危险地人物,都让她无比接近警察这个更危险的人物,她很害怕。
少爷住了口,尽量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尽管什么都没有,也要装出个有的样子来。其实也不必,对大淞他还是很想知道的事。从当前看,必定是不好的事,而这不好的事央着秋农不得不来求他,所以他必须有。
他从床上扶起,走到窗边,看见俩黑色警服的人正记录着什么。他是昏睡太久了,脑子里什么也记不得,这期间究竟发生多少事,多少不再是他做主角的舞台诞生了。不,他知道自己是个角色!如果他不在,那就是演员忘了登台,而这出没有他的戏仍在继续,很恶心。
“具体怎么个事?”他开始清醒,脱衣,换衣。全由秋农伺候着,走着,坐着,倒茶。
“我也不清楚,刚回来就被带走了。”
少爷发现她身上的道袍,“你怎么穿这样?去哪了?”
“我,昨晚上大雨没回得去,被修道院的小师傅收留了。”
“哦。”
他示意秋农递茶,只见他用无名指沾了茶水,闭上眼,轻轻的揉开,搭在食指上弹两下出去。
“秋农,我有些饿了,醉了这么久什么也没吃上,胃都快废了。”
近中午,秋农系着围裙,端着餐盘子进了刚才收拾好了的房间。没什么特别的菜,鸡蛋和肉丁混炒的饭。
少爷很满足的吃个干净,这是头一回,一个女人(除了妈妈和奶奶)为他烧饭。
然后他们到屏风隔壁一间。房间里有张桃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厚重的青花瓷;墙壁上是极丑的画,有小鬼打着红色鬼火的样式,反正看得人心烦意乱的。房间的一角是个木雕的沙发,上面堆着许多垫子。
少爷原本想着,天越来越冷,只需将秋农缩进着松软的垫子里就行了。奇怪的是,秋农就在圆桌前坐下,和他面对面的坐着。接着他们谈论,“谈论”这样的词或许过于严肃,呃,就暂且针对这样的谈论气氛而言吧。很久,东谈谈西谈谈,就坐在硬邦邦的凳子上。少爷的喉咙一阵发紧,他开始觉得没词套了。
他知道秋农会在最后提及他去救大淞的事,而他自己一定要赶在秋农此刻就在自己跟前,将自己的心意表白了。尽管老人们不同意。
“你知道,我想要娶你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他继续说,“还是决定要跟大淞?”
“我我……”秋农也喉咙发紧,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和大淞“喜结连理”的事情告诉少爷,她深深地知道,一旦告诉了,她的后果且不谈,大淞兴许救不回。
少爷对她的踌躇解读成“犹豫”“拒绝”,他不敢那个话题继续下去,只好寄望从中午到下午别有人来打扰,这个时间足够他把秋农弄到手。
这天又开始冷下来了,风沙肆虐外头几乎没有人。老刘管家忧心忡忡爬上爬下的换上大帘子。大淞被带走一点消息都没穿回来,那些警察口风像个紧的,一个字也不肯吐出来。
“哎!哎!”凳子一个踩不稳,老管家差点跌下来。正巧被前来惹事的顾莲生给扶下来。
“谢谢夫人呐。”
“哎,不客气!”顾莲生仔细打量管家,“你不认得我了?”她哈哈大笑着,里头的金牙漏了边,“我是小顾噢!”老管家愣着,顾莲生提醒他,“顾莲生啊,朱德仁家的。”
眼看着老管家脸色就变了,“啊,你,你有事?”
“我有事?”顾莲生阴阳怪掉的,掀开帘子走进门房里,“我当然有事!你家大淞奸污了我家广美!就是我给他搞进局子里的!”她说着大粗气来了,胸脯子啪啪作响。“要是他乖乖娶了我家姑娘也就算了,偏偏是个不知死活的。噢!能花上四十个大洋买下秋农,对了,还有手上那些宝石戒指都赔上了,她值吗!不看看我广美,知书达理的姑娘,他睡了却不认!一个子也不愿意花!”
老管家瘦长脸耷拉下来,知道她是什么作风的人物,一巴掌拍响桌子坐下来。
“没证据的事,你可少诬陷。我大淞虽不正派也不是那样不知丑的黄痞!你要是为自己姑娘好,还是低调做人。要是不怕丑的来这讹人,那我给你一句话,没门!”说着就将顾莲生退赶了出去。
顾莲生回头喊了几嗓子也不见门里出来人应,索性灰溜溜的走了。
老管家细想此事可大可小,暗暗静下心来想着如何解决。门外又招来稚嫩的童声。
“太爷好!”
“哎!阿龙阿虎你们好啊,好久不见呐。”
管家笑着掀开帘子,两个奶气娃娃扒着墙根,已经会走路了。老管家欢喜的紧,出门迎去。一旁奶妈照面,“刘管家好。”
“哎!这大风天的还来,过两****送去不就得了,还带着孩子受罪。”
奶妈解开头巾,胖墩的脸只剩大骨架子了。她揉捏着俩孩子的肩膀递给老管家,一脸为难,“要不是这日子难过,我也不愿这天来的。”
他想睡?
秋农捂着脑袋为自己这一想法发笑。说到想法,她又开始接着发笑。原本她没这么样子的想法的,甚至毫无想法。每天对着锅碗,想着馒头。
少爷走到那堆垫子里,那几个大垫子使得他的身体整个都陷进去了。翘着二郎腿开始抖动,一直没停过的,嘴角和眼睛从下往上,那个“上”便是秋农。秋农在想,他先看的是哪一部分。腿?她不着痕迹的晃动两下,准确来说挪动了位置;腰?她又悄没声儿的把整个身子坐直,直了好一会,受不住胸前的力量还是压弯了下去;头,脸?她下意识的,笨拙的摸了摸头发,眼咕噜也在上山小鬼图里转了一圈。
听院里姑娘说,女人摸头发就是要勾引男人。
秋农为这一说法下的收回手,不自觉的磕在桌子上,又耷拉在腿上。
“咚咚咚”。
“少爷,阿龙阿虎来了。”
秋农忙去开门,两个孩子直扑进去,秋农也没见着脸。
“爸!”“爸!”
两个娃娃站在沙发前面动也不动,从秋农看,像是沙发跟前又多了两个大垫子。少爷更进里边了,脸上什么样子也不见。
秋农跟着老管家退了出去。
“怎么这会儿在他房里?”管家知道大淞和秋农关系不菲,而秋农总和少爷纠缠不清。原本再喜欢的姑娘也有些顾忌了。
“求他救大淞去的。”秋农说,回头钩望两眼,“阿龙阿虎怎么这会儿来了?”
话没问上,小姐也从别院赶来,披风掀起一阵阵的浪。
“我听说阿龙阿虎来了!”她走着也不停歇,清瘦的脸挂着红晕喜气洋洋,披风掀过秋农的脸,有点疼。
老管家在后头喊着,“屋里呢!”
等见不到人了,老管家连声哀叹,“哎,孽缘啊。”
秋农没仔细注意,也根本不会注意,少爷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阿龙阿虎现在养在乡下。”老管家想把故事告诉她,接着说,“他们的妈妈叫张云是镇上采办之女,和少爷认识三个月就办了婚礼。至上恭敬至下贤蔼,也算是人间少有的了。偏偏天有不测风云,生了阿龙阿虎之后大出血就撒手归了西,可怜少爷从此再也看不得自己的亲孩,瞧一眼就发了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