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少爷结过婚的,细想想,秋农好像也有点印象。刘家宅门这么大,十里八乡的哪家不知道呢。
“那孩子现在怎得来了?”
“乡下清苦,孩子实在难养活。现在战事又逼近,还是和家里人在一起比较安全。”说着他又往回头哀叹,“倘若少也过不了心里这关,老太太看见这两个可爱的孩子也难舍难分的。”
到了门房前,秋农蹭蹭脚,一手轻轻搭在门框上也不进去,“老管家,大淞他……”
“你就安心在这里上工罢。”老管家回头郑重其事的看了一眼秋农,“大淞胚子坏,到哪里都不得好,若是大淞影响了你我自会说他。”
秋农笑笑,“那我先走了。”
在厨房昏天黑地干了一下午,秋农只听院里姑娘哀声载道。
“添两个碗筷的事,也闹得能砸了桌子,害得我们好一通收拾。”姑娘附耳过去,“说到身份,阿龙阿虎可是这刘家大宅的长子嫡孙啊,我们能得罪谁呢,孩子长大了,心里自有数谁孬他谁中他的。”
“哎,我听说,少爷那个不行,就是因为阿龙阿虎的亲妈是个妖孽,把少爷****抹光了得了两个好种。”
“可别瞎说,这世上哪里有妖孽!”姑娘抖抖通身的鸡皮疙瘩,“晚上我还得值夜班,这么大的宅子黑起来可吓人。”
“真的,我听说生孩子那天,产房里的血都冒着红光呢,这不是妖孽是什么。咱青州,生三四五个的都有,这两个就死了还死的这么蹊跷的,这不是妖孽是什么。”这姑娘神经兮兮,陡然一声大喊,“呀!”
回身转,两个小家伙正瞪着圆鼓溜子看着他们,脸色也不好,黑洞洞的大眼睛看着可森人。
秋农准备在口袋里掏瓜子的手怔住了。
旁边是水塘,两个孩子使了通身的劲儿和她们……说流言蜚语的杂嘴子,做最强烈的斗争!他们的目标是要不将她们推下塘子,否则就去告状。俩姑娘与之热烈推打,水火不容的样子。秋农看着她们两个大人弓着身子打不得,又箍不住他们的手,小家伙一跐溜盯着他们身上拳打脚踢。那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她笑着,心思却在兜里抠着指甲缝儿里一颗瓜子难舍,要不就掏出来吃了?
锅汤里的水叫气了。
秋农笑嘻嘻撵着抹布掀开锅盖子,凑上去,滚烫的热气烘了她一脸,痒黢黢的,好像无数个火烧的小白虫子入侵了,她屏住呼吸,跟中了魔障似的缓直了身子,顿时打了大颤,暖和多了。
却听得外头,“噗通通”两声,她又铺上锅盖对齐了锅延,悄声走出门去,不见了人影。
经过抱山楼的“一”字长廊,园子东部便是刘家老太太的住处。一路气势雄伟的秋景,用黄山石堆叠而成,山势较高,面积也较大。相传出自清代大画家石涛之手笔。
老管家眯眼住脚,看夕阳西照,整座山体撒上一层黄金!他回身感叹,放眼青州城仅刘家有此气魄!额下却是深深的叹息,刘家,眼看着庞大其实,正如这夕阳金山,内里的潮湿腐烂旁人是看不见的。
“咚咚”。
“老太太,是我。”这宅子不比别处敞亮,许是老太太弄成佛门重地的气势使得他不由自主弯了半截腰。
“请菩萨保佑我孙儿。”老太太念完祷语灵动拨着佛珠,跪拜完了这才叫管家,“啊,庆生啊,你进来吧。”
十步远就闻到禅香味,屋里自然浓厚。最敞亮的堂屋前挂着大大的“佛”字和菩萨像。老管家低低看着老太太眉眼紧闭,手中禅珠拨动不停,等丫头上了茶出门去,他才紧步上前。
“老太太,大淞,说是奸污了一个女孩子,人家妈妈给他告进局子里了。”
“什么!”老太太气的当场白冽开后槽牙,一边的嘴像是梗住了动弹不得。
“老太太,老太太!您别急。”老管家给她抚背,一边叹气,“我知道这孩子这些年惹了许多麻烦,可这孩子本质不坏的,我只求求您包容再包容。”
老太太扶肘,伤心难绝,“庆生啊,我是遭了报应了,这是老天要绝我,是老天要灭我刘氏啊。”
“你可别乱想那些,这事跟您没关系,跟刘氏更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这孩子。”
“哎!您可别。”老管家食指堵住嘴,指望老太太不能再说下去,满眼里都是恳求。
老太太紧闭着眼满脸揪起来,静了好一会儿,叭的一下子站起来,“那你这就带我去警局吧。”
“这事要是去了警局能解决我还能来麻烦您?”老管家搀扶着她往里屋走,“对方是个黄花大姑娘,给大淞破了身子可是要娶回来?可偏偏那家的主母是顾莲生啊!”
老太太虽镇静也还是轻轻一颤,紧接着手中的佛珠散掉了一地,啪啪作响,扣人心弦。这种有危险意识的响声就在此时使他们的心更跌了下去。
“顾莲生?是?怎么会是她?”越想越发的眉头紧锁,一纸垂死枯容,“庆生!”她伸出求救的手揪住老管家,“这事,这事是裹不住了啊?”
老管家郑重的点头。
“孽,这一切都是孽!”老太太往日夜供奉的佛像前跪去,看着这绀目澄清四大海,光中化佛无数亿的菩萨,一身金光使她顿时觉得自己在这万事操控且关键时刻并不顺她意的菩萨面前实在卑微。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只留下她一个女人来撑起整个刘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在这位高权重的身份里,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越孤单就越害怕,独自垂下身子躬在腿上偷偷的抽泣。
“庆生啊,你把家峰给叫来。”老太太带着哭腔。家峰,刘家峰,便是老太太的儿子现在刘家的当家。
“好。”管家也不敢问多少,急忙忙把老爷给领来。
“娘,您找我?”
再进门来,老太太仍对着佛像,尊尊敬敬的跪着。
“庆生你先出去吧。”
老管家万事信老太太,尊老太太。唯独这件事,他知道不好解决,而此时叫来老爷怕是要将尘封多年的秘密公诸了。整个事件的发展可关系到大淞的命运,他又不得不防。他附耳窗上,要将他们对话听下去。
开门,正在屋里发痴的少爷刘海鑫仍窝在烟雾缭绕的沙发里,消黄的脸上慢慢是泪,憋了许久才咳出几声闷腔。
“大鑫。”母亲去世后,刘海英向来与这万人嫌的弟弟是最亲的。她懂他本质,自然不会嫌弃,这庞大的刘氏,他才是最可怜的人。她将他拥入怀里,轻轻拍背,“乖,这事都过去好久了,你还不能接纳自己的亲儿?”
少爷驼着背从姐姐的胸窝子里昂起头,鼻涕直拖进嘴里,“姐,我忘不掉,忘不掉张云死的样子,那两个孩子我看不了看不了看不了……”
“姐懂,姐都懂,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孩,眼下战乱总养在乡下也得不了庇佑。”海英侧坐一旁,海鑫挪着身子躲在她的怀里似哺乳的母孩,亲切无比。“你看这样好不好,姐的院子还在后头,那两个孩子接来住我屋里,初八我嫁了人屋空下来也不嫌挤了。”
“姐,你别。”刘海鑫知道姐姐好心,他是心疼张云,可自己这隔过不了。他把脸深深的埋进姐姐的小腹里,“姐你容我再想想。”
安静了好一阵,刘海英拍拍他的脸,“哎,跟你说件蹊跷的事,才刚去给奶奶送点心的时候,我瞅见管家趴在窗外偷听。撞破总不太好,只是跟了咱家这么多年的管家会偷听,想必也是重要的事了。”
“大概是大淞吧,他破了一个姑娘的身被人家告进局子了。”刘海鑫起来涕涕鼻子囔着说,可是再想,“偷听?不至于吧?哎,姐。”他打起精神敬坐,“你说,咱这一代也就咱们姐弟俩,等你嫁了人,我是烂泥扶不上墙老太太不会轻易把咱家交给我,将来咱家这么多财产会交给谁,谁最有可能呢?”
“大淞?”刘海英有些诧异,细想想却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姐三一块从小玩到大的,谁也没为钱的事红过脸呐。这会因为一个姑娘,兄弟两起了隔阂,竟真的牵扯到了现实上去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难道白交了?
“是了。”刘海鑫越想越觉得应该沿着这思路想下去,“咱爸也是个窝囊的,要不是管家罩着管家为谁罩着?他这么怕大淞出事……”刘海鑫手指一直在桌子上“哆哆”,他拉住姐姐的手,“姐,这事没完了,咱要防着,你得替你亲弟弟防着!”
厅里又开始聚满了人,沸沸扬扬的声音一刻也不消停。
一个端茶抿嘴,嫌烫,眸子在杯水间映着绿色的茶叶狠狠瞪着堂下的秋农。一个伏在桌上不愿动弹,眼里却多少谩骂。一个指指点点骂骂嚷嚷也不停歇。
少爷在房里。秋农拖来两个呛水昏迷的孩子是第一个接下孩子的就是少爷,他不再怕他们了?这一进步使秋农心里有股子热气往外翻,她想起那个抱着少爷睡觉的夜晚,一切那么诡异和不安好心的气氛,那股热气被团团包围一点也泄不出来。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孙子!”
“你究竟是疯了,竟要害死孩子!”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人围严了,秋农静静跪着,什么也没讲。
又一滴水滴到眉心。头转一转,换一个地方接下一滴水。她想,把整个身子转一转才好,只是一时没这个力气。憋了许久,喉头的毛痒痒也没了。痒痒也好,能轰轰的咳一阵,咳得身上还暖和。
身上月事在,这通身的水,一天到晚的血腥气也没了。血腥气儿好哇,自己闻着自己。
石砖地上这股凉滋滋的的舒服死了。秋农此刻想着那些不舒适,那些疼痛。那些疼痛让活着,舒适却是死。她想火辣辣的疼起来,像第一次被男人给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