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大淞拍着脑袋,脸上喝醉了似的红了一大遭,“糟了,原来那个白衣服的是秋农!她看见了她都看见了!”
什么时候赌坊里的男人们也开始谈论前线,黑乌鸦鸦的场子里个个说得愤慨激昂。刘海鑫甩开烟头子,“哎,走啊,别老走神,说什么有什么用,有本事自己上前线去啊!”
“要是我上去,非一脚把小鬼子踢回小日本子!”叫嚣最凶的长的瘦弱却高的叫得人浑身不舒服,看上去就是在吹牛逼的人。
“那你见过小鬼子吗?”刘少爷不知从哪又捞来只苹果,喀吱喀吱的啃得狠。
“这,小鬼子啊,长得矮又黑,就像阎王殿来的小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少爷几个人笑出声来,笑他的吹嘘笑他的无知。而周边几个生赌的乖乖的木讷着听他说。
“哎,刘少爷,我听说前两天有个什么报的记者拦了你的路问你什么了?”
刘海鑫听到这问大腿一拍,苹果滚烂了一地的泥,“他呀,那个洋鬼子啊,他问我对小鬼子侵占中国有什么看法。”
“那你怎么说?”
“我问他我用家乡话说比较真实,他同意了。接下来老子当街骂,妈滴个六逼,这些个小袍子仔,屁大地个地方,神逼到眼什么东西啊!撞地他妈地六角铮铮的,一天到晚地跟二逼暖子似的早晚把个怂给办特!”大伙听的热血沸腾,整个小场子都躁动起来了,各个都大眼一事无成吊儿郎当的刘少爷总算给中国人给青州人当脸了!
吹牛逼的那位虽然也高兴可毕竟自己不得人气,愣指着他问,“那人洋鬼子能同意给这话登报咯?”
刘少爷搓搓手,佯装咬嘴,“这,这,他爱登不登呗!反正老子骂都骂了!”
“哟!嗬!好!”一帮子不爱正事的老爷们都叫起来,尽管前线生死存亡,尽管日本子嗜血如鬼,可毕竟自己也不得好日生,这样骂骂也就算尽心了。
刘少爷跟着这帮瞎老爷们一块嗤笑,权当小鬼子骂骂就能少一个,死一个。
回家时,被老门牙子拦下来,“少爷英雄,我们佩服,但是少爷欠的钱可不能再拖了,本来我们也快关了门的,都不容易,还望少爷阔气,饶大伙都好活些。”
“哎,老板是不是没有强壮的了,找个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这不就是折磨我这种读不进书的人?”刘少爷装死想挤着门赖过去,诚然这个书生全放开手就让他走了,他踉跄出去,倒显得小气,回头大喊,“明天就给你,下回可别念叨了,真当自个儿是唐僧啊,有本事你念叨小日本子去!”
刘海鑫走到巷子里,回头打量,嘴上全是坏笑又不敢太大声,生怕心里那点小破事全给人识了去。
其实那个洋鬼子后头一脸木然的问他,“刘先生能不能用普通话重新说一遍?”
刘海鑫看他身后跟着个当兵的,哪敢再逞英雄,红着脸回忆报纸山那些词拼凑了句,“冷静对待双方关系维护地区稳定共创中日共荣!”
刘海鑫知道自己没那么英雄又想起了一向英雄的大淞,他刚才在牢里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赶紧找关系放他出去,他知道是为了秋农,不然牢里好吃好喝的还有阿兰去,他有何不爽啊?这样一想,非英雄又成了棒打鸳鸯的坏人,他低头掸掸袍子,自量一眼,果真是诸多不是,一坏透底了?
“刘少爷!”
“哈!”刘海鑫道是谁,吓得他一跳,“吓得老子人魂都散了!”
一看是个黑而胖的老妇,是受欺负的那类,大喝一声,“你是谁啊?”
“顾莲生,少爷可耳熟?”
“哟,顾大娘啊!”听说她一些事迹,什么黑心卖女啦什么谋害几任丈夫啦还是赌坊常客啦,却又有大后台所以轻易没人敢抓她之类的,“有事啊?”
顾莲生拉扯他找地儿喝茶,地儿不亮堂,茶碗里都是油腻子的感觉,刘海鑫哪里碰的惯,一味的缩着脊骨不晓得她要干嘛。
顾莲生抿了口茶,看刘海鑫动也不动,她野生生的笑笑,耸起肉肩膀呵呵呵的,转脸从怀里掏出个大票子。
刘海鑫看着钱更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心想着,你跟我两不搭界,即使都是混混哪里有你给我钱的道理?还是你要求我办事?
“少爷赌坊欠下的,我帮您还了,这是收据您收好了。”
“什么意思?我跟你?”刘海鑫拿起收据仔细看,确实不假,那就更奇怪啦,为什么?
“知道我家广美和大淞那档子事吧?”顾莲生直话直说,“我这里穷,花尽千金只求少爷促成。”
刘海鑫一听是这种儿女之事,触不及他根本利益,他更加无所谓起来。
“咱们条条框框说清楚啊,第一个,大淞的事我管不了,绝对管不了。第二个,我没要你还钱,你还了,那跟我没关系。”说罢拍了桌子走了,看也不看顾莲生那张猪肝色的脸,大路上他的脚步更轻松了些,甚至跳了起来,有傻子替自己还了钱,还妄想着攀龙附凤,真了不起。
吃饭日头到了,家家户户开始叫唤起来。
“小狗子啊,噶来吃饭哦!”
“噢!来咯!”
烟卤是冒着饭菜香味的,老妇人端着趴趴背着孩子哼小调往家走,老人断掉烟炉子咿咿啊啊的青州老调,他们很苦,却苦中作乐。
他呢?现时,究竟以何为生?
老头子教他经商,他却去进货的时候赌光了进货钱。奶奶叫他念书去,他却因为调戏女学生女老师要么打架闹事被遣了回来。老婆老婆死了,孩子孩子看不得,终日只能跟大淞在青州码头上混日生,混得个名头却依旧是在大淞之下的。
他什么也不是,不配是。
于是他想起了得到肯定的那个夜晚……他掌控着秋农的腰,红着血丝眼,看着秋农高低起伏的喘着气,身体的柔软变化。
他问她,“做我的妻可好?”
秋农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微笑,脸上的红晕,涨热,秋农快要跌倒,那种绵软的挣扎叫他起了反应。
只是为什么,秋农那样乖乖上了他的床,她不是大淞的人吗?难不成就是怕他?刘海鑫起了征服她的欲望,他挑逗看着她,告诉她,你难道不知道,他们都说我的事?
秋农像个无知的小动物,扬起头,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那样天真的眼神,和泛着红晕的脸庞。
他把脸埋进她的胸,狠狠的搓着绵软,那股奶香气他至今回味无穷。他既然都告诉她他不行了,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还主动靠近他。
“不难过,不难过我在呢。”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抱他入怀,摸着他的头像哄孩子那样,他以为她要做些什么。他以为她今晚成了他的人,将来恐怕也不配做他的妻了,都一样的下作,狐媚。
结果秋农只是下床,趴在床沿,把他的衣裳解开,为他换上睡衣。
刘海鑫完全懵了,没有那个女人在他面前是这样的“不思进取”,她只是想服侍好他?而他对她做什么她都只是笑一笑?
刘海鑫愣在那里,任她为他套上新衣,扭起层层的纽扣,像个妻子那样,照顾他,不求回报。
她将他扶进被子,他就那样躺着看着她,脑中完全不想再做其他什么事,就是看着她蹒跚的脚步把衣服收叠好,像妻子,做着妻子做的事。她的侧脸被烛光映出无限的温柔,“呼”烛光熄灭,她的脸还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刘海鑫加快回家的脚步,他想她了,他得呆在她旁边,不管怎么样看着她就成了。拐角的时候,她看见秋农护着篮子身后跟着两个孩子走出去。
“秋农我们还要走多久?”
“一会就到了,走不动了啊?”秋农蹲下抚着阿龙阿虎的脑袋,“我只能背一个,你们轮着来好不好?”说着秋农涨红着脸蹲下,阿龙巴拉着她的脖子,勒得她更红了。她沉下一口气,想着再走会儿,再走会儿。
这么一想就走了好远,刘海鑫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脚步被两个孩子越拖越沉,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成个驼背胖老太太,老长老长的。
稻田里,小山尖,走到哪里都是一股被切割的青草味道,越是秋意浓的时候,天闷热无比,青草味嗅得人醉,又更闷了。
张氏老夫妻俩原本靠着刘家财大势大也能有个过头,女儿一死,什么都没了。外孙子孙女养着却是遭女婿嫌弃的,靠着两个孩子的脸能去老亲家那里要些生活费,可这都去了好久也不见回来。
“咱们就去看看吧,万一这兵荒马乱的出个什么事。”老太太抱怨着,老头子一味的抽着土丝也不愿意动弹,老屋子里黑压压的泥烟味儿,漏着残光,老人只能搓手看着门前的光亮,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用做。
“哎,要什么,一捧米吃一个月就是了!”老头子是要脸面的人,可家里穷的破天光还有什么需要犟的呢。
“那你一顿吃一颗啊!”老太太没气没力的笑着,“你不去我去了吧。”老太太下去走了两步,根本走不动,又回头看着老头子,“走吧走吧!刘家肯定不会亏待咱们,再不好,咱去把孙子要回来啊!”
“要回来做什么,饿死他们?”老头子歪眼看她,那土烟难抽的弓起身子缩起来。
“哎。”老太太近身,“东头郭家庄的顾莲生前向时托人来找我,说有人家要孩子的。你看这时候难是难,咱们难得嫌嘴多,却也有人家就是缺张把嘴!”
“瞎说什么!你要卖娃!”外头走进来的小子手里扛着锄头和一只剩骨头的小兔子。
小子长得壮,是二老老来子名张石头,小时候就练的一身好肉,现在荒的没东西吃他那几块肌怎么也下不去,看上去依然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