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坐回去,“老刘家不管不问的,孩子长这么大他们来望过几回,就是给他们卖了也不知道!拖累我们家没吃没喝的,养了有什么用!”
张石头摆下东西,叮叮当当的,小兔子还睁着眼睛欢呼溜溜的看着她们。张石头背过去说,“我姐已经没了!就这俩孩子你们还不待见。”
“她活着也没捞给我们好!还不如早些年跟顾莲生家的大丫头一起卖到海南去!顾莲生手里不晓得藏了多少钱呢,家家都这么难时,她家还大鱼大肉的!”
“呸!你跟她学,你跟她学你把我老头子弄死啊!”张石头是个孝子,很少这样对着爹娘喊叫,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样冷血。
老太太说不过他就开始收拾东西,老头子迷着眼,动也不动想着什么。张石头站在门口磨刀,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反正孩子接回来他也会拦着不让卖的,这个家有他在,不会饿死一个人!
老太太抓着老头子走的时候,张石头埋着头一句送别的话也没有,看着他们俩虚得走两步歇两步的样子,心头有许多不舍。他在门口呆坐了许久,半天过去了,屋子里的小兔子发出咯吱吱的声音。他狠蹬蹬的抓出它,手起刀落把兔子剐干净了挂起来剥皮,一刀斩在老树桩上,罢了!跟他们去,万一老两口子再出个什么事呢!
天都快黑了,大路太远,他们不会有体力走,小路却要从田里穿过去,可这个时候田里黑压压的能没过去半个人。张石头歇来了不知道怎么办,深吸一口气,凉风吹过,青草味香的诱人!这一歇又是半天功夫,反正黑都黑了。
听说这片附近前两日打过仗,就地埋了不少死人呢!张石头摸摸胳膊,这风凉的邪性!算了算了,还是走吧!
刚起了个脚就听见前头再喊,“有人吗!救命呀!”有些耳熟,怎么像是自家老头老太的声音?
张石头往远处望去,可是什么也看不到。脚下凉风阵阵,怕不是遇到什么了吧!他跑起来,草梗子使得他越用力越踩不稳,东歪西歪的脚也伤了,声音却更近了?
“救命啊!救命!”
“哎,老头子,她好像又不动弹了?咱把她扔了吧!”
“别呀,好容易拾着一个活人,人家遇到我们就是命不该绝,咱们救不活她,运上岸也好啊。”
“好罢好罢,就你好心就你大方!什么命不该绝,我还不该绝呢,要不然怎么轮到你们老张家!”
“别说了别说了,我搬她,你接着喊!”
“救命啊,救命啊!”老太太嘶哑着嗓子,这旷田里,明明声音很小却有很大。
张石头离他们越来越近,乍一看,“啊!爹妈!你们怎么在这!”张石头摸进田里去,老头老娘正艰难的把什么往身上弄。
“你们怎么跑这儿来啦!怎么回事!这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摸,软骨隆冬的,“啊,是个人!”
“这姑娘把你老头子脚绊崴了,这姑娘死活拉住我们,一时半会走不掉,天就黑了。”
张石头一听这话,赶紧把人一到自己身上来,“来来,慢点慢点,好好好,快些跟我回家去吧!别折腾了!”他血气方刚的年岁,身上突然多了个软趴趴的女人,特别是她胸前贴着他后背的那种感觉,脚下一颠一颠的,姑娘的胸就蹭着他的背往下掉,他再给一提上去。这么一来回一上下折腾终究还是自己,幸而是天黑,爹娘看不见他的反应,他只得深深的躬下身子藏起自己的尴尬。
到家后,蜡烛也没了,摸着黑老太给姑娘用了水,换了衣裳。月光下,张石头要了爹的烟,在家门口躲着抽,简直就是烧枯叶子难吃的很!他希望自己忘掉那一片软绵绵的感觉,他更希望那种感觉能再来一次,呀,太舒服!他呛着声儿痴痴的笑起来!
第二天,太阳又辣起来,风依然冷,门口一坨奇怪的衣裳吓得老太太惊叫起来!
“这?这姑娘什么来路!”老头子跟出来,仔细翻看,居然有木头做的平板鞋子,“这?”
“她是日本人!”张石头想起自己去城里卖柴火看到的画报,“这装束,是日本女人!哎呀呀哎呀!我的爹妈!你们瞎了眼不识人啊,日本人也敢往家带!”
老头子丢下烟枪子,“喊你妈个魂!”捂住石头的嘴直往屋里拖,地上两道腿印子拖得灰崩甭的。
初八,刘海英出嫁了,全家人在院子前听史蒂夫的话被“摄了魂”:照相。
刘海英的婚纱真美!长长坠地,镂空的花朵一朵一朵涨开一朵一朵娇艳。秋农一直在后厨房烧水,切菜,烧饭,没停过,自然也没机会去看。
她只是记得原先,初八这天有两件事,一个是和那个外国小孩去祈福。还一个,大淞说要去她家提亲。可,她怎么一忙就到晚上了,怎么还是没人叫她?
许久不曾听见“秋农秋农”这个声音,耳边好清冷,她发呆。
刘海鑫忙于应对客人,一整天也冷落了秋农,一杯杯的往肚子里灌,这会子难受的在墙角里打滚呢!
“唔!唔!”
“少爷……”秋农端着饭席上撤下的盘子正走着就看见了,只是声儿叫的小,她只瞥了一眼就想走,不晓得为什么,好像有股气发不出来。
方才收碗筷才看到礼堂,新娘已经走了,客人茶余饭后还在谈小姐是怎么样的美;老人却又在说婚礼上怎么能见白,不懂规矩的洋鬼子!到处都是鲜红的大花,深红的圆桌子铺满了整个院子,地上,空中被风刮起的,炮竹的红纸壳子,堂屋正中那个大红字,她仿佛天生就认得一笔一划。照汤水里,她的眼睛里都泛着红。
她在想谁?看人群中忙乱的少爷,他甚至从她身边经过的,却一个字也不给她说,这么多人的眼睛,秋农就盯了他,他却不看的。
“嘶,好冷。”少爷爬起来,扑在秋农背上,秋农一直往前走也不睬他,“秋农,秋农,我们也结婚吧!”
秋农直往墙边闪,又怕把盘子打碎了,干脆小跑起来,哐里哐啷,风呼呼的吹,碗里的油腻子味难闻的恶心。
“秋农!”刘海鑫摊在厨房门前叫秋农,一遍一遍的叫。
秋农听得急了,生怕被别人丫头听见了生事,看着那扇门上被大淞打碎的的动,还新得很呢。她干脆打开,倒听他说什么!
刘海鑫正爬起来,门一开,整个人全跌在秋农身上。
软乎,热乎,软乎,热乎。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了。
秋农摒起呼吸,咽下铺面的酒气,从小腹泛起了一股热,胀热了她的眼,她好像也有点醉了。
两个人默契似的许久不再动弹,直到邪风穿堂,刘海鑫脸痒痒,他顺势在秋农的胸脯上蹭了蹭。
秋农不小心惊得叫出声来,“啊……”
然后两个人又默契似的都清醒了,秋农的小眼睛瞪大了也散不出怒意。刘海鑫四肢压着她不准她动弹。
“秋农,跟我结婚。”他的丹凤眼平日冷的发冻,这回却一下子热起来,“跟我结婚。”又一下子,他在央求了。
秋农躲开他的脸,正瞥见被大淞打烂的门洞,一下子又像个眼睛,凶狠狠的瞪着他们,好吓人!
“啊,有人!”秋农推开他,刘海鑫赶紧站起来好像被人发现坏事似的惊了。回头看看没人,又像是被秋农识破自己胆小的秘密。无趣自逃了。
谁晓得院门后头正躲着顾莲生。
“少爷!”
“啊!妈嘞个巴子!尽吓老子!”刘海鑫吼道。
顾莲生喜洋洋的咧嘴笑,手里掏出个红包塞给刘海鑫,“少爷恐怕不知道咱们两家也有点亲的,方才我没机会进门拜见老太太,这会子把礼金给少爷也行的。”
刘海鑫摸着钱不少,也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你还想着要把女儿嫁给大淞?这究竟为什么呀?”
“穷人家自有穷人命,摊上哪个就是哪个,要是我姑娘被少爷临幸了那我也高兴双手奉上!就是可惜大淞那小子不识规矩。”顾莲生说着声儿小了下去,凑近刘海鑫的耳朵说,“我刚才不小心看见少爷和秋农在厨房里的事,不过少爷放心,我顾莲生出了名的嘴巴严实。”
“闭嘴!”刘海鑫离她远点,“凭你也好意思说自己嘴严!”说着把钱塞进怀里就要走,“随你说什么去,你别想从我这捞去什么!我刘海鑫也是出了名的赖子!”
顾莲生急得一抖,急忙追上去,“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有办法弄到秋农妈的婚书!届时谁也没法子拦着少爷娶秋农!秋农自己也拦不了!”
刘海鑫一听这话,揪揪脑袋,想想也是,只要有了婚书,那就是定了的!大淞和秋农谁也没说定也没个正式的亲。
“只要你多关大淞些日子,等我姑娘找回来和他成了亲,少爷自然心想事成!”顾莲生说完头也不回的超过刘海鑫去。
刘海鑫嗅嗅鼻子鄙夷顾莲生的小人之气,却被凉气刺得鼻腔生疼!他回头看看厨房里的灯光柔暖,一跺脚一拍手,此法可行!怎么不可行!
又一个艳阳天,秋农再次带着阿龙阿虎出去了,上次刘海鑫跟一半丢了,问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回要跟的彻头彻底!
“嘶!”秋农卷着裤脚差点一屁股坐下去,江风彻骨,只觉得胸前都被风穿透了!秋农抱得很紧,不晓得该如何松手去撒网。
“秋农!秋农!你别下去了!我们害怕,我们回家吧!”阿龙阿虎异口同声坐在江边的干沙滩上哭,芦苇枯折,瑟瑟飘荡在黑黄的江面上。
秋农下去直接,忘了脱鞋,只记得两个孩子说“奶奶想吃鱼,咱们捞了鱼奶奶就喜欢我们就会留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