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不复杂,讨好所有人就会有人去救大淞。
小腿已经冰的没感觉了,什么也捞不到吗?眼看着一步也走不了,一网子也下不去,江鲜本来这季节也嫌少,怎么办?回头望望那两个孩子,他们都哭的哇哇的,小黄毛直接吹到后面去,两只小脑袋黄皱皱的抱在一起。
等了好一会,逮着两只小龙虾,秋农扔上去叫两个孩子拿着玩。阿龙阿虎哭哑了嗓子,来一次哭一次,不晓得为什么,真的很冷!
“哎!”秋农喊了半个字剩下都吞嗓子里,眼前就有条大鱼,游得很快!说时迟那是快!秋农整个身子死扑了上去,溅得浪起半米高,再也没见人起来!
“哇啊啊!哇!”阿龙阿虎奔上去,小腿都陷进了湿滩子里,“秋农!秋农!”
“爸!我爸!”阿龙回头喊道。
刘海鑫正赶来,瞧见这般光景,吓得腿肚子直抽筋,他甩开长袍子,把两个孩子推滚上了岸。
“秋农呢!秋农呢!”
阿虎哭得乌漆麻黑指着江里,“她扑进去了!没了!”
刘海鑫拾了根粗棍子往江里走,总算秋农扑得不远,就是一跟头栽在了石头上直接撅晕过去了。刘海鑫艰难的把她往身上揽,怪自己瘦弱不堪的,背上整个冰嗒嗒的肉团子!刚到岸上棍子就折了,两人栽了好大一个跟头。
秋农“唔”了一声,有些醒的样子,刘海鑫拍拍她的脸,这会子脸上都冰的煞白了,额上的猩红一下子就能冰的饼起来!凭他怎么能最快把人弄家去!
“你们怎么来的怎么走回去听见没!”他把秋农背到岸上,一辆正好经过的板车。板车夫收钱答应把孩子送回去,刘海鑫拉着秋农去离这最近的自家的桑园小屋。
“哎,少爷,你别把车给我弄坏了啊!”
“哎,回头自己来我家桑园取!”刘海鑫抖瑟着牙根儿喊得大声儿,风呛进胸口使他有些兴奋得呲牙笑了,把紧了板车,好像刚刚逃离了生死正走在光明的康庄大道上。
张石头家,村口汪汪狗叫,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越冷了!老头子劈柴火,抽上一口热烟就再也不动弹了。老太太搓洗衣裳,垦着头嘴里嘀嘀咕咕的,屋前那一堆湿漉漉冷的重的日本衣裳裹进了床肚子里去,床上偶有咳嗽声,恹恹的,听不大真。
突然,老太太抬头,“石头!你别老盯着人姑娘看!这都好几天了还不去把小莉接回来呀!”
“什么小莉,谁小莉?”张石头甩脸子往外走,是要跟老太太辩个明白,“还没结婚的跟我撒泼来,谁娶她,你要娶就去娶,老子不待见!”
说话那时,门口捧着酒坛子和卤味来的扎麻花辫的尖脸姑娘小莉正来,她是村里的孤儿,吃的是百家饭,老太太知道自己儿子没多大出息,又见两人儿时玩得好,玩笑时便定了这个儿媳。
“好你个臭石头!死石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张石头粗枝大料,从来不被情感所束缚的人,其实心里觉得老娘们应该服服帖帖,这个小莉就是爱跟他对着干,再欢喜也别扭了。
“就这么不待见!我爹妈养的,凭什么给你做这做那!”张石头别过头不去看小莉,他心里也感觉到小莉的难过了,看她那个嘴已经难过的瘪下来了。
“好哇你!我不过叫你帮我多拿些东西!知道你在别人面前拉不开面子了,我这好酒好肉的来给你赔礼!你这样刁!还没嫁给你家你就这样刁,这几年我还真是错付了!”
“你错大发了!”张石头听自己在她嘴里这么不堪,脑子一热,细话也听不进去,他走到她面瞪着她。
老太太生生不敢在这两个活祖宗面前动弹,发愣静心之时,屋里传来“咳咳!”的声音,愈来愈烈。
“老头子你听!你别砍了!”两人都安静下来,惹得小莉也注意了。
“屋里什么声儿!”张小莉毛起来,越发清晰的女声让她毛孔都竖起来,张石头拦着她,脚承弓步兜住她,回头跟他妈喊,“你快进去看看!”又回头,张小莉要扑上去,张石头上赶着把她往外推,“你不许!你不许进去!”张小莉这个大嗓子,要是把里头的日本姑娘看出名堂来,又要掀起大事了!
张小莉几乎被卡住了嗓子,她蔓延横血丝盯着张石头,“你有人了?”
“别放屁了,赶紧走!”张石头说话在嘴里嚼到石子,顺口呸出来。
张小莉趁他松懈上手一个巴掌,张石头正巧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或者说,是张小莉打得他咬到了。两人立即在地上扭打起来。
“我告诉你啊!老子不打女人!你别逼我!逼急了把你打得不像女人!”
张小莉滚到张石头身上,张牙舞爪,“你打,你打你打啊!我怕你,老娘怕你!”
屋里,醒来的“日本娘们”居然开口了,说的还是中国话,“喝水。”
老太太一脸狐疑,却还是端上水去,“来,姑娘,喝。”
她清醒后,老太太让她平躺,“姑娘哪人哪?”
“我叫朱广美,青州人。”
“青州!你不是日本人?那你身上衣服怎么回事?”
广美看看自己,身上是淡红的袄子,老太太咂嘴,“在这呢,你穿的是我结婚时候的衣裳,你的衣裳都淹泥浆字湿了,在这呢。”她示意老头子先出去,弯腰从床下脱出个反盖着的盆子,“你瞅,我儿子见过这些,说都是日本人的衣裳,我们吓得只能藏起来了。”
广美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瞪着眼揪着被角,半天不肯说话,被逼问再三,直接蒙头进被子里哭,哭得嗷嗷的,几乎厥过去。
老太太也没法子了,吩咐说,“我们家里也穷,姑娘在歇半天,要是好了,再去别处寻些吃的吧。”说着把那些衣裳往盆里堆一堆,“这些惹祸东西我就烧了罢。”回头看了一眼从被子那头露出来的小腿,全是青淤紫斑,很快,又隐藏了,她继续出去。
家门口围了一堆的人,老头子和儿子小莉一起被围了,老太太上去骂了两句“八不八,好,你们要给人闹,你们打,打死掉为止!”
老头子也拦不住这阵势,折腾在他们架里,活活听见肉疼的声音,干脆被老太太一拉就拉走了。
旁边的人家笑的也有,闹的也有,老头子也不知道脑子怎么嗡的一声,干脆会锅膛把锅抗出来,拾着砍柴刀就往上敲,“来噢!看架噢!打死为算噢!乓乓乓!乓乓乓!来噢!这些扒皮鬼打死掉算噢!看戏噢!”
众人看耍猴似的,大家都知道张家人如何小气腌臜,偏偏这还是个不知丑的人家,自以为家出个豪女婿,谁知过着撒泼要挟的日子!老头子干脆把锅扛起来围着人群走,里面俩人打着打着更加激烈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张小莉更像是积了许多的怨恨,暂且不谈那两个老东西,张石头这个夯货打得她浑身都涨开似的晕着,简直不知疼!她要弄死他!她爬起来冲进厨房,一手厨刀和剪子把张石头往田里按。
老太太回屋里哭,广美听见了外头的喧闹静下心来了,看着身边哭的颤颤儿的老太太,她也不敢靠近,只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儿子媳妇打起来了!打死掉才好!没死到日本鬼子手里,自己作死了!死了好!”
广美爬下床,“不得,我去看看,你别哭了。”
人群也不散,都笑得跟什么似的,也有几个在边上说的,却只看两个人在里头,女的手里的厨刀被男的抢去了扔远了,于是女的就拿剪刀往他脸上猛刺!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广美赤脚跳进去开始拉,混战之中,浑身火辣辣的虚。
兴许是看到她进去拦了,旁人也推搡着拦起来,最后怎么结束的不知道。
只是在眼线之中看到,雾化尽,花草露珠,阳光温热,还有个男人贴着胸背着她。走在山尖上,下面的人群渐渐散去,隐约能看到那个女人和几个女人围着呜呜泱泱的在哭。
她感觉到脖子里黏糊糊的却不太在意,这个背,坚实,暖和,没有人要她离开,让她睡会吧。
再睁开眼,是在工地上,她模糊看见有石头,有绳子,有赤身漏背的男人。
脖子里凉飕飕的,她伸手去摸,“血?”她有些怕了,是不是刚才差点就被割断了脖子!她爬起来,寻找那个靠着的背。
“去哪?”张石头捧着水来了,“喝吧。”
广美看他一手用草捂着脸,他就是那个背自己的人,“你脸?”
“被那个凶八代扎了,没事。”
广美仰起脖子,“你看,我是不是被割着了。”
张石头喉头陡然咽了口,看着姑娘嫩白纤长的脖子,是有条血痕,粗里粗气伸手去摸,更触疼了她,“没事!破了点皮。”
“嘶!”广美对他那么一丁点儿的好感好像瞬间没了,面前又黑又粗的男人使她皱起眉头后退一步自己捂起脖子。
秋农心里就憋的慌,只剩下喘息,叹气,浑身乏力像是死了魂的人。
“咳咳!”一口气,肚皮直颤,秋农睁开涩涩双眼,在一个草屋里,外头好像哗啦啦的雨声,屋顶上都阴森森的湿进来,冷在肚子上穿了一圈似的,疼也跟着穿了一圈。双腿像是废了,心口里腹中团着大气把她整个人都压下去了,血液都不抵抗,静静的沉下去。
眼睛上的人,模糊……清晰……模糊。
大淞?秋农揪起脸,眼泪直接涌出来,腹中那团气像是得到了解脱,要热乎乎的冲出来!
“醒来啦!”刘海鑫给她喂热茶,“你怎么这样?是哭了?哭什么?”
“我也想跳舞”。她心里记着在牢里与大淞磨耳蹭厮的叫阿兰的女人,对她的嫉妒,仇视,羡慕,在病中,几乎全部爆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