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的腿抖了一下,笑的更坏,他喜欢她这种原生的奴性。
秋农挪动着从这浮沉中退出来,她低头看着他指上碧绿的闪亮的戒指温润圆亮,少爷与她接上目光时她“巧妙”的躲开。
大淞也有这样富贵的手,那双厚实的大掌拍在她肩上,总是硌人。他喜爱将五颜六色的珠宝都戴在手上,叫人瞧出他的富贵来。且那些富贵的珠宝总是换着色儿戴却又从不少一个。
秋农蹲下身子,双手漂亮的迂回,一颗一颗,解开他错扣的衣扣。双颊发烫,于是,看到他蜡白的肌肤,也意识到了他小腹愈烈的喘动的意思。
少爷捏在她肩上更使了一份力,错乱的呼吸浸满了秋农的发丝。
秋农抬头与他笑笑,眯着眼将他的衣扣正确的排列好。
少爷旁着脸看她忙,“这?”他以为她要做些什么。
秋农不语,利落抽下床边的干脚布帮他擦拭脏了的脚。
少爷撑手在后,任她擦去,热情消退那刻,看着这个佝着脖颈对她这样好的女子,他的心却突突了。
他无意识的麻了全身。觉得,她像妻子的样子。做着妻子做的事,就是妻子,而非填房什么的。
秋农将他的身子扶进被子,少爷睁着眼认定似的盯着她,她下床去吹掉了那朵骚动的火苗,火光映着,她的笑漏了一点牙。
摸黑扶上床边,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渐进有序的拍在松软的被子上。
秋农也许没听见少爷压在吼间的痴笑。
这一夜,平缓而安稳。
天刚蒙蒙亮,鸡鸣。
秋农已然回到了厨房里拾柴火,烧水,洗昨夜剩下的碗筷。
“咚!”木门摔响。秋农惊得回头,“啪!”没有硌肩膀的掌,只有一脸清晰的火辣。
“你跟他睡了!”大淞睖她,眼珠里尽是红黄交错的倦经,满肚子收不住的怒气随着木门砸在墙上,吱吱呀呀的晃荡。
秋农捂着脸,眼却看到大淞那满手的富贵戒指不见了踪影。
打脸,那一手富贵大戒指该很疼。
她摊开手轻轻的笑,“没睡。”脸颊明显红肿上去了,她也不喊疼,这样的痴傻叫大淞怎么相信她能逃过狡猾好色的少爷。
紧紧攥起的双拳捏得秋农的肩,这才疼的她简直要叫出来!不过,没有了硌人的富贵戒指,她只咬下唇眯起眼来忍着。
“你没骗我?”大淞的脸黑压压的板着。
秋农慢慢的眨眼,好容易一次这么不带着笑看他,他才轻使了手上的力气。秋农滑的一步从他臂下拱了出去,鼻子里笑出气来“我骗你,他能来娶我呀。”
青州离战事还有些距离。
镇上老早兴建了个洋教堂,一直有学生穿着黑色的道袍在里头跟洋人上课学习。
洋人散单子说要为前线的战士们弄个祈福会。
秋农每次回家都要进过那里,外头绕着一圈枯黑的路伢子,大片的草地上有几个叫姑娘家捂着脸看的白色雕像。很多年没弄,草地都荒的只剩黄土了,雕像有了裂痕干渗着黑黄的锈迹。隐约听到里头咿咿呀呀的唱音或者一个洋教士出来低首嘀咕什么经。
但那时她还不知道,某个雕像和树丛后面,藏着个观摩她已久的小男童。他没有见过比她更光亮的东西,每次偷看她他就会将指头吮在嘴里,她的每一个动作,稍大一些,就会咬痛自己!
她的听唱音时刻意停下的三寸小脚,缓缓闭上又睁开的眉目。这一切美都叫他看在眼里,教堂是教士们的心神之地,她这一身浅薄的布衣俨然一幅女神样子。很多年后他回想这幕相遇,才明白她才是他的心神!
别动,三寸小脚轻垫过去,她朝他走过去了,朝这个怎么看都奶气未消的小洋鬼走过去了。
手上捏着他滑落的纸飞机。
他大方站出来,很静,捋顺了袍服。一点笑都没有。
秋农从路伢缺口钻进去,耳坠颤动晃亮。胳膊上垫着脱下的外套,是一种被洗白了的红色。圆滚的身上有些藏不住的轮廓,稳稳的从光里走来,显着很高大,使她成熟到了圆满。长长的一段冷落,她微笑,全身的期待,这一刻接下她的手,她不管这手属于谁。
亚度尼斯就是这一刻迷了他的眼。
每个女人都有最美的刹那,一瞬间的升华,要紧的是你这空前绝后的升华被谁看见了。
亚度尼斯看见了,十五岁的小洋鬼完全迷失了。
“先生你好。”他是洋人,秋农声儿压的极小,脸上被烫的红透,说话之前舔了唇显得不那么干燥。
“你好。”他脑里映着她一卷而过的粉嫩的翘舌,他试图将声音弄成大人那样儿的,至少是很有经验的声音。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纸飞机,不知道要如何和一个会说中文的洋人交谈。
他接过去,有些惊魂未定,一下子展开飞机,是祈福会的传单,“这是祈福会!初八,你会参加吗?”
“好,好。”秋农笑着。
他伸手,笔直,“我叫亚度尼斯。”他想和她更进一步的心情被晒尽了,对她这个中国的下人的涉猎心换成了倾慕。如世上所有男童对成熟美丽的女子的倾慕。
秋农看着他眼里的一汪漂亮的蓝色有些出神,她回头回忆起,那双眼里也盛满了她,满是好奇,带有侵略性的好奇。她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她的卑贱不能使他勇敢,他已经十五岁了,不能肆无忌惮的年纪。“亚度尼斯!”他瞪着浅蓝的眼珠又说了一遍,他以为她没听清。
秋农看着那只伸出的嫩白友好的手,她半蹲下,靠近他扶着他的肩,看他的眼睛浅笑,“我叫秋农。”然他早已问出了她的名字。
中午回家,爸爸不在,四窗大开屋里陡然亮堂了些。妈妈说他去广美大大家吃饭了。
那再说说这其中的究竟吧。
广美的哥哥姐姐都不是朱家人,都是顾莲生先前和别的男人养的。而广美是朱德仁留下的唯一的种,朱家人得护着。
“送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顾莲生写个证明,现在好了,人都送走了,这么闹有用啊。亏广美是她亲生的,缺德哦!”埋了朱德仁,拿到赔偿金之后,顾莲生和她的瘸儿子就谋划着要弄走广美。
妈妈刷着锅台,秋农折着刚铲的锅巴,满是心思。一点一点碎屑落在妈妈刷过的地方。
“你想什么呢?”
秋农收起思绪,尽快将刚才绕在耳边的话回忆了一遍。
“房子小,她那个瘸哥哥又没个本事娶到人,肯定是他撺掇顾莲生赶走广美的。顾莲生倒想着要卖了广美,只是这丫头属狗的,精!不像她姐姐那么好糊弄,说不定哪天自个儿摸着就回来了。”妈妈说着停手看着秋农,“你离她远点,属狗的对你不得好处!她要是来求你你别管这闲事。”
秋农应允着,好,好。
才上山尖,广美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了,秋农看她一眼,脸色蜡黄,她接着走。
“我妈要卖了我,卖了房子!我哥还打我!”
秋农听着,一步不停,妈妈说这条狗会咬她,这话她记住了。广美跟着,一步也不停。
“我现在连睡觉都不敢睡,她敢卖了我姐一定会卖了我!秋农,关键时候你要帮我!”
这份哀求里满是命令,秋农点头,好,好。她走得更快了。
刘家大宅里,总是静的让人缓下脚步,不知道下一刻从哪蹿出来什么黑影子!秋农无碍,她的地盘阳光甚好。
拣韭菜,正发现手上一个倒刺,揩干净手放进嘴里咬,一股子泥渣和韭菜辣!呲牙的片刻,秋农眯眼听,从院里传来的打斗声。
“嘿!”
“哈!”
“要死!你小子要死!不准去!”
“你他奶奶!”
秋农往门边上躲,眼看着两人就打来了,尾后还跟着一群下人。
噼里啪啦,挥手,踢脚,拳头抡起,棍棒操起。
看得人惊心动魄,都叫他们别打了,却也没人敢上去拦。秋农倚进门里,抠着手上的倒刺微微疼,又放嘴里咬,嘴角溢出一丝口水,她呲牙又给咻回去。好一会的功夫,鼻青脸肿的大淞突然从两人纠缠中掀起头来,眼看着一个大黑影子冲了上来。
他那一手下的死重,秋农一下子被掀倒在地,浑身的圆滚颤了一地。头晕目眩中发丝零落,大淞扯着她的腰整个身子被他转着摔。
“你个贱皮子!骗我!叫你爬上他床!我打断你的腿!”
大淞吼间的沙哑,嘴角的血水,都滴在秋农脸上。泥灰溅起,秋农晕着眼去看大淞,他歪着脸鼻孔里都冒着热气!她缓了好久,阳光刺眼!仰过伸手挡脸,喝动肿胀的嘴对大淞笑。
大淞咬着牙根儿脸颊分明的硬骨,再挥手,“啪!”秋农整个人摔在门框上晕死过去。他回头狠狠的愣着少爷,血水染了一嘴,“呸!”他唾掉。少爷吓得脱在地上抽,哭的稀里哗啦的叫大淞别打她。
大淞越不肯,一脚把秋农踢滚进柴房,怀里掏出个锁给她锁起来了。
这一切都太快了,让我们回头看看,外墙上头,趴着谁?
亚度尼斯才不舍得跟她告别,跟着她直到现在,那个凶猛的男人对她一拳一拳打着,周边的人一个也不去拉!
接下来就是年长者砖石倾塌般的指责。
指责秋农是个勾引人的狐狸!白日做梦想当少奶奶!
亚度尼斯不能理解这些词语,才十五岁,他当然不能懂。狐狸?她舔唇的那一瞬间是有些像可爱的狐狸!
亚度尼斯见秋农眯瞪着眼,看着年长者敲着拐杖,一双灰迷无光的眼睛在狂抖!
她被拳头打得满地溅血,又被那双黑而有力的大手不断拽回。在那一刻,十五岁的他,几乎翻下院墙,端起墙角的椅子和那个打她的人拼命。而秋农看见了他,忽然看见。逆着光,越过这院子的暴烈,越过大淞,她向他偷递了一个眼色。似乎他们有了交流,共谋。她在提醒他别忘了。抑或,他们都不知道那谋到底是什么,但它肯定是有的,该足使他俩不露声色,不与他们计较。他见她,扬起的颗颗沙粒深深嵌进她的眼睛里,肿胀的嘴角扬起笑,一丝俏皮。愤怒平息了许多,他和她就隔着那堵院墙和那些暴烈的人还有大淞……默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