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在我受了这么多失去孩子的痛苦之后,我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我还要顾虑他的感受,他的感受无非是阶段性的一种心理不适应,却要我用孩子的生命做代价平缓他吗?究竟是他太自私?我正在想着,外面传来了冰箱关门声,他是不是饿了?他夹着饭菜放在米饭上去微波炉里面热,等“叮”的一声,他又端着碗筷走回客厅来。
“秋浓,我还想说一点,最后一点。”
“你说吧。”
“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是认真的思考后决定的。但是你的决定好像没人动摇的了,这很好,所以我想给自己,我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我需要时间自己单独考虑,这是我的三思。开春之后你就和刘伊拉搬去施桥的刘家老宅子住吧,我就在这附近随便哪里找个小地方住。我们看看后面的事情怎么继续,也许,说不定我能够接受这孩子呢。如果实在不能,我们,我们只有离婚了。”
我一点也不吃惊。这段话我从他的眼里看过不下三遍,这段时间来我一直顾忌着他会选择什么时候说出来。
“好。”我站起来拍了拍床边,揪着自己的衣角,毫不动容的说,“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伊拉,刘炎林,我希望你能看在她还是个天真的孩子的份上,不管我们俩之间什么结果,我想她能安稳的接受,我想她不受伤不害怕,我不想她觉得失去我们任何一个人了。”他又趴了两口饭菜放下了碗筷,搁下的声音好陌生,“秋浓,你真的一段也不顾别人,你的心是铁做的么。”他揪住的眉就像是喝了苦咖啡,“你现在说话真的是绝到了点上。”
我没有说话,我走出客厅转弯进了卫生间,水龙了的热水很快就与晕开了整间房,我感到冰冷,方才我说的话还有一连串的回忆都涌上来。
他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话已经伤害他了吗?我的话做出了回答了吗?我选择了我的孩子而不是刘炎林。
他说要我和伊拉回老宅子住,而我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因为在我内心深处一直觉得他不会离开我们,他是伊拉的爸爸,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的妈妈,他不可能过上没有我们的生活。我又一次忽略了他内心的恐惧么。
水雾充填了卫生间,我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慢慢的,慢慢变模糊,我的心也被蒙的看不见了。我一遍又一遍的问我自己,秋浓,你还爱刘炎林吗?你的生活里还需要他吗?你爱了他十几年,你现在因为孩子放弃他放弃你们十几年的家值得吗?
老天爷,为什么要我做这样难的抉择,我憋屈的想哭,但我的泪也许已经在水雾中了,我感受不到它的冰凉。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股冷风蹿进来,他进来的时候我才适应浴缸的舒适。我看见他手里拿着我放在工作包里的黑色文件夹,里面都是关于秋农的一些文件。
“这是什么?”他扬起手里的文件夹。
我大吃一惊,想要站起来身体却猛的一慌,浴缸里的水都溢了出去,“嚯嚯。”他也许是闷热的,还是怎么,脸上红扑扑的,有点郁闷的表情。他一屁股坐在马桶上,盖子也没放下来,要是搁以前我一定会因为这个动作笑出来。
“炎林,你听我说……”
他看着我,眼里压抑着某种不安的情绪,“秋浓,你根本放不下这段过去对吧?你压根不想放他过去。”他说着翻看着里面的内容,还看了亚度尼斯·罗伯斯写给我外婆朱广美的信,还仔细看了看朱秋农的照片。
“这些你哪来的,谁给你的?”
“是你爸爸。”我照实答他。
“我爸?他和这事有关系吗?”
我手扒着浴缸边,我想站起来,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身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喊了一把,直接快速站起来,拿浴巾擦干了自己裹住自己才掉过头来。
“炎林,这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回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为什么一直耿耿于怀呢,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家也早就不急着这些事这个人了。”
“不!刘炎林。六十几年前你们家老宅子的事情,你只是不知道而已,可那些事情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还有你的叔姐他们都不知道,夏伊何奶奶恐怕知道但是没人再想提起而已。你们就这样掩埋过去,对过去的人实在太不公平了!”
他拧着眉,震惊的瞪着我,“究竟是什么事被掩埋了!你告诉我!”他几乎逼着我的吼着。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把抽过文件抱在怀里,质问他,“你怎么可以翻我的包,我们俩先前有过这方便的共识对吧。”
“我就是看到你包里有个文件夹好奇看看而已,这有什么?”
我们俩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行为举止,为了某个东西互相辩解,但是他的口才一向好,这回却有点拙了。
“我常常带文件回来看,你从前瞄都不瞄一眼的。”
“秋浓你不要怕跑题好吧,现在告诉我这上面都是些什么?你告诉我!”
“不。”我要摇头,“刘炎林,你要是实在想知道,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爸爸,你就跟他说你看见了我的文件夹。”
他沉默,一脸受伤的质问我,“我还是你丈夫吗?为什么你都不信任我?”看着他这样,我也有些松懈开,我心软了,“炎林,不是这样的,你爸爸不让我说,不准我告诉刘家的任何人。”
他慢慢从马桶上站起来,一脸失意,腿也弯曲着行进,弓着腰去摸门把手,这么大块头就一下子颓靡了的感觉。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伸手抚摸我的脸,我的发丝,我瞬间想起年轻时候他为我洗头吹发的时光,温柔静好,他的手一向温暖。
“秋浓,到底怎么了?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从前那些恩爱呢,都去哪了?”他失意的说着走出了卫生间,拖鞋在地上沙沙的声音刮得我心疼。
水雾散尽了,我的泪彻底清晰可见,我也好累,累得连擦眼泪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任它流淌,刘炎林明明听见了我的抽泣声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我当时想,他要是回头,抱抱我,说爱我说不定我会为之不顾一切。
二零零二年开春,当我知道一九四三年朱秋农跟亚度尼斯离开江城后(也就是苏城)去了英国伦敦,我浑身就像块吸铁石,收到了这个地方强烈的磁场,我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我想以最快的速度见到我的女儿刘伊拉,我想飞跨国大洋,直往英国伦敦奔去,我想见到亚度尼斯·罗伯斯,我简直想现在就已经在飞机上了!
我不知道刘炎林有没有打电话给他父亲刘生麟问问石桥镇老宅子的事情。他后来什么也没说过了,但是人显得精神了些,干什么事情总要哼上两句调调,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和伊拉离开之后他能不能好好想我们之间的事情,一个人能不能摆脱了他的“更年期”,可我猜到的是,他要么去找征完美吧,所以会这样高兴?
“秋浓,你不能在意,你完全可以不在意。”我这样一遍遍跟自己说。
离开青洲去我桤木家的之前,我给公公刘生麟打了个电话。
“爸爸,我要走了。”
“去哪里?”
“我想先去我的好朋友家看看伊拉,然后我会去英国伦敦找秋农。”
“辛苦你了,好孩子路上注意安全。”又说了几句我发现他好像没有把事情告诉刘炎林,我也没多说什么。
“你觉得秋农后来为什么不给朱广美写信了呢?”刘生麟问我,“秋浓,你有没有想过发生什么事情了?”
“爸爸,这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这次过去一定会弄清楚的。”
“真的辛苦你了,你能告诉我你外婆家里的地址吗,等你走后,我想亲自去拜访一下。”
我把地址告诉了他,我想他亲自告诉外婆他就是当年被关在柜橱里的小男孩,外婆心里也会欣慰很多吧。可是我怕外婆的怪脾气发作,提前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妈,我要走了,我去英国找秋农。”
“什么,英国!”妈妈很吃惊,但是她大概理解,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那,那伊拉呢,那,你怎么去英国?”
“我会先去桤木家看看伊拉,然后直接飞去英国。”我回答的干脆利落,毫不掩饰我内心的兴奋,仿佛我上了飞机就能见到秋农似的。
“哦。”妈妈多少有些担心,“那你注意安全啊。”跟公公是一个态度的关心我,“妈妈,你这两天就呆在外婆家吧,我公公想要去看看外婆呢,我怕外婆脾气上来,你在那里好歹照顾点。”
“对啊,你公公,就是当年躲在那个柜子里的小男孩是吧!”我妈妈激动道,“他好可怜,那么威风的一个人小时候竟然那样可怜,哎。”
“好了妈妈,见到公公除非他自己说,你千万不要多问啊。”我关照她,不能想看电视剧那样满怀好奇心,这是真相,真实的历史悲剧。
我走了,几个小时后我上了火车。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公公问的那个问题一直在我脑中环绕……秋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再写信回来了?
我也在问自己一样的问题,秋农,你还活着吗?我来找你了,我们俩个的渊源这样深,请你保佑我一去伦敦就能找到你。其实我心里忐忑极了,从来没有出过国就这样冲动的出去了,而且英文我也好久没说过了,如何与人交流呢,幸好桤木为我安排了一切,真的好庆幸有这样的朋友!还有待会我就要见到我的女儿了,我会跟她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