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谐多么美丽,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被大淞打的时候的模样。
自己的欢乐心性原不是天成,是同妈妈如出一辙的。
妈妈的身体是这美丽和谐的基础,她主宰支配着。这美丽使眼泪顺秋农的鼻腔上涌。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泪乍然滚出眼眶,混着酒香辣痛了她的脑经。因为她看见她眼里晕晕的竟是快乐!那种最低下不受精神干涉的快乐!
“啪!”终究,酒坛太重,而麻木的她再也撑不住了。
紧接着袭来的,是全部的人那股原始的侵略眼神。
风,从耳旁过。
夜,无尽蔓延。
秋农被大淞拽着,简直飞了一样的跑!
他糙厚的大掌连着粗壮有力的胳膊,秋农耿着脑袋看他,一眼也不用看脚下。就是坑坑洼洼的,他一拉就能将她抬起跳上一丈远。
绕了一圈,那些人终于罢休。
再回到家里,仍是全部破败。秋农站在院门外不住的喘气,院里的凌乱铺上了蒙蒙的一层“抖气”。她不肯进去,只偷偷打量屋里暗黄烛光下坐定的女人,猛地突起她四仰朝天在草堆里的迎合和欢乐。
秋农甚至越想越分明,闭眼。
那个刺满乌青的背,黝黑,拉油,看得人直恶心。她一双温厚的手,突然捏住他油腻的肩,越捏紧扣进她便越舒展。
秋农晕着眼最终还是走进去了,大淞领着她。
“你爸死了,全身被喇成一片一片吊死了。”妈妈弓着身子,压在桌沿上,无神的说着,“我拼全了埋后田里了。”
秋农听着就像被下了诅咒的布娃娃,拎空了魂,呆坐着。大淞就在她旁边,一下子也吓得愣住了。
“那天街上被日本人喇死的哑巴?”大淞问。
“吃错了东西说不出话来了”妈妈撇着嘴一边笑一边抖,“呵呵呵,我光说他穷嘴了,一下子哑的说不了话,说死就死了,死也捞到没叫唤一声!呵呵呵呵。”散乱的头发触到桌边压进她不怎么白净的胸里。
秋农靠近她,哆嗦着给她拿出发丝扣上衣扣,一颗怎么也扣不上的盘子,秋农试图挪她更近些,把她的衣领攥在手心里。她横生冷笑,一口气抽到肚子里,拖着长长的嗝声,抚掉了秋农的手。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往里屋走,她的步伐,韵味忧郁。手臂和腿交晃着,戏子的步伐,扭动身体,屁股。醉了似的,简直美极!
她回头一双无神的眸子越过了这个屋子里的空间,人物,仿佛看得远出了去!她胸间敞着一片雪白,衣裳耷拉着,她歪着身子缓缓环胸而抱。
终于,她的眼里有了个人。
“淞大爷!”她叫得干脆,“撂下五十块大洋,秋农便跟你走罢。”
“五十块?”大淞大拇指摩挲着食指上的指环,隔着烛烟,绕有味的看着那个悠远的女人,又瞥了眼秋农,一对大眼睛汪着,如同瞎子一样透着超脱和安稳。他一声冷笑并不说什么。
女人愣神,眼里忽而什么都没有了,她低头嘟囔,“女儿养大了就是要卖的。”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盛进乌漆麻黑的床里,叫人看着她有些不实,她敦实的缩着显得凹了进去,“四十块吧,四十块。”说着她晃动自己的脚,在床柜上踢出“咚咚”的节奏声。她口齿不清的说道,“她生的这样好,那对三寸金莲就费了不少功夫!”她歪着头呆滞着看自己乌脏的脚,摸着自己撕坏的衣裳,裸露的胳膊及肩。
“这样好,卖她做什么?”
她抬头,目光坚定对着大淞,“女儿养大了就是要卖的!”
秋农咽了一口唾沫,头埋的太深,咽唾沫下去的一下子哽住难受。她抬起头,索性直接站起来,板凳“吱”的挪开,桌上的烛光跟着抖起来。大淞跟着她后面,走到她旁边。
秋农曲着膝盖,矮了半个人似的走着,脚下拖沓出“沙沙”的声音。跪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大淞和她一同往床里鞠了一躬,床上那位似乎凹的更里边了,叫人看不清她的脸,秋农哽着咽了好几次唾沫,每一次都堵的不能喘气。
大淞临走把手上的宝石戒指,一共八个,都腾了下来。暗处,秋农望着他指上的几道显白,轻轻眨眼。
一脚踏出院门,秋农脑子里又开始上演草堆里看到的活色春香,她竟开把那个挤压在草堆里不成形的身子想象成自己。一个又一个拉着大刺青的恶心的背,胳膊,腿,与自己无限接近,深深的碰撞。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少爷抱着她在她的胸前蹭起的一股一股的浪潮,胸上一酥,腿下一紧,不禁浑身发起烫来。连眼里看东西都悉数模糊起来,香粘,腻人,晕乎。
“秋农?”
大淞的声音在她耳边晃荡起来,他庞大如熊躯,一下子把她揽在怀里。她浑身,从胸往下开始颤抖,酥麻。
夜越来越黑,河边的高树都发了疯似的往上长,下头反而亮绿的,乱风肆虐,那些黑枝子都发了魔怔的呲开了爪!
“大淞。”
秋农环紧贴上他,整个手臂也麻的没了知觉,深嗅一口,全闻到大淞颈间的男人的汗味。关于男人的汗味,怎么说呢?可不是她爸干了一天活之后的臭骚味,也不是少爷那种烟酒味。这种味道,管家没有,老爷没有,卖酒的小儿也没有。与她无关的人都没有。
是草堆里那一群男人和妈妈交欢,风掀起,在场所有人的味道。
是大淞和她共有的,秘密的,同知又不能说出来的味道。他们正浑身散发着,竭尽全力散发的那魔一样的味道,迷晕了她,迷晕了自己。
大淞按着她的脑袋低头看着秋农,低头凑上去身体贴的更近,他笑着把秋农的迷乱和惊诧,混乱,眸中柔色散发,全都囊进眼里。他看得太清楚了,他有鹰一样的眼睛。
秋农知道自己通身的反应,有些惊喜,有些不知所措,她试着去捕捉,去探索,她相信,那跟小姐镂空雕花的裙裳是一样的值得她想着去探索它的美。
她顾不上大淞,更不知道要把他的眼睛身体放在那里,她闭上眼,只能看的到她自己,通身的透明。
每一处都在翻滚着热浪,爆裂,涨开。
秋农晕眩着瘫软了,似乎看得到它的绽放,闻得到它的芬香。
“秋农,我想要。”大淞和秋农四唇紧贴,他的舌叫她欲罢不能,秋农痴痴张嘴任他摆布!秋农第一次享受到那种美妙,她更想到,要是有许许多多的大淞,天,多可怖!她踮起脚尖绷紧并拢双腿,以自己和自己的想象环起手臂扭动身子,她开始窃笑。并不能叫大淞察觉。
“秋农!”大淞嘶吼着,夜黑的越深,他已经完全看不见身下是张什么样的脸,他想看见要看见!那样美妙的身躯,可是天黑的给他笼上一层怎么要拿不掉的幕布,他焦急如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今夜,他们以天为庐地为席,他们同心同意的要尽情释放。
“大淞。”秋农扬起下巴,大淞正在她的身上肆虐,她能感觉到他的兴奋,她在想,想起那些陪伴他日日夜夜的不同的使出浑身解数的妓女们。她感受到大淞在她身上发现的美丽的秘密,由此而引起的惊喜,她骄傲的贴紧,她甚至高兴的想撩起这场火,越大越好。大淞紧绷的关节有些颤抖,她屏住呼吸,抬头望天,阴阳变幻,她放大了瞳孔,四处都静了,鱼虫哇鸟一下子刺进她的耳,她热辣的脸皮仿佛要撕开,被贴上一张张瑰丽无比的脸。
她不是她了。
胸口泛起一阵阵恶心,原本香柔的画面,一下子全浇淋上了刺青的颜色,恶心,恐怖!
蒙蒙细雨如织如丝,连着汗液,风吹,揉进骨子里的沁凉。
秋农逃走了,愈跑愈快,发了癫似的跑。脸上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雨丝,迷得眼都看不见,擦掉,密织的雨又一次蒙上。
为什么要跑?大淞的裤子都脱了,她也被扒光了。
雨愈下愈大,四周的花鸟虫鱼都被雨蒙了劲一时没了声,整条路上都积了水,黑黢黢的。尤其是前头的小路,田里的水都涨了上来,小路早淹没了,一脚踏下去,一个水楞,波纹,折了几道不亮堂的月光,一抖一抖。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像个黑又无底的大镜子,平滑的溜出慑人的光泽。
秋农一步蜷一下脚尖,滑的踏不稳。不敢弯腰看自己,不敢停留打量四周。她只一眼朝前,远方,黑的尽头,有一点光亮,絮絮的,散发温柔。
洋教堂。
过了桥就是了。
秋农一把抹脸,抿着嘴,上下嘴唇都赤心凉。拎着湿黏在身上的衣裤,能拽起的地方都拧上一把,成了揪起的尖锥,不过跑两步,又被打趴下去了。越跑越重,越重越慢。索性全贴了身,反倒更自在的了。
那火光,摇摇曳曳,原本很近,一下子又很远。
秋农急了,攥紧拳头,一铆劲奔了起来。地势不知深浅,一脚下去,人身前倾后仰,水蹦的老高,罚她似的偏要灌在她裤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