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溱笙醒来的时候头还隐约疼着,看来她的酒量还需要多练练。睁开眼是在自己的床上,轻巧的鹅绒薄被盖在身上非常舒适。于思莲竟坐在身旁凝视着她,不知已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是错觉么?有那么一瞬她看到女人眼中复杂的神色,混杂了溱笙看不懂的东西。清醒不少后昨天的一幕幕也逐渐清晰,溱笙的嘴角不禁带起一缕微笑。
糟了!今天还要上课,她怎么完全忘了呢!于思莲见她神色已先一步挡住了她的话:“别担心,莫离说你们这节课没有点名,笔记他也会给你做的。”溱笙忍不住想,指望莫离做笔记?她还是找芷汀借更可靠一点儿…
“阿笙,”于思莲认真地看着她说:“谢谢你原谅我的许多不是。等你再长大些,妈妈会告诉你我和你父亲过去的事。”她眼底突然涌起一抹痛楚,让溱笙也跟着难受起来。她犹豫了一下,靠过去轻轻抱住了于思莲。
真想就这么一直安静地依偎。如同飘摇许久的小船,终于泊进风平浪静的港湾。
匆忙回学校的溱笙哪能知道,此时刚下课的教学楼门口正在上演一场无形的战争。
芷汀知道莫离和溱笙的秘密,所以下课后她跑过去问莫离溱笙家里是不是出了事。莫离也不瞒她,于是两人边往外走边说起昨晚的事,听得芷汀都入了迷。
“总之呢溱丫头这场生日晚宴办得效果好极了,不过她酒量可真够差的,呵呵!”莫离神采飞扬地说着,压根没发现本来兴致勃勃的芷汀表情一下变得很古怪。
他停下来正要问怎么回事,却听到路恒远淡淡地在身侧说道:“昨天是溱笙过生日?”
莫离心头一凛,继而转过身挑衅地回道:“是又怎样?难道你不知道么?啧啧,身为溱丫头的男朋友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过问,相当失职啊。”
路恒远面色森冷,他微眯起眼紧盯着莫离:“我和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莫离也不示弱,他凑过头一字一句地说:“轮不到?我告诉你,你要是对她不好,我一定会把她夺回来!”
“夺?她从不是你的,你也配这么说么?”
莫离咬牙道:“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他深深看一眼路恒远,大踏步扬长而去。
姚芷汀起先还担心他俩这架势会不会打起来,看莫离走了才松了口气。回想起刚才莫离的每句话和他异常严峻的神情,她残存心中的最后一丝期待与希冀终是被击得粉碎。
溱笙听完芷汀描述这段插曲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快速地抄着笔记。默了很久她突然问芷汀:“你还喜欢莫离么?”
姚芷汀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以后就不喜欢了。毕竟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我才不会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我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忘记他。”她忧虑地看一眼骆溱笙,“倒是你啊溱笙,夹在两个男生中间很不好过吧?虽然你跟了路恒远,可我总感觉你并不是太喜欢他…要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对你俩谁都不好。”
溱笙也疑惑了。她有多喜欢路恒远呢?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不可能不喜欢,但似乎并不是爱情。对她来说,怎样的情才能算做爱情?她只是觉得,既然接受了就没有主动放手的理由。他们之间平静和睦,也有过青涩有过甜蜜,她早已习惯有那些细密渗入生活的细节的存在。像她这样的人,内心极不愿像蒲公英那样随风飘荡,一旦抓住了任何羁绊就不愿轻易放手。骆溱笙渴望安定,渴望停留在她愿意接受的温暖里,那让她感觉到安全。
她晃晃脑袋,不愿再想下去。芷汀见她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和沐一步一晃地走进来,似是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溱笙和芷汀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见她脸色灰白,目光涣散无神,芷汀吓得心里一慌急急问道:“怎么了和沐,你别这样啊很吓人的!能说给我们听听么,心里有事说出来就会好的!”
女孩机械地转过脸,眼底干涸,又好像有什么马上就要汹涌而出。她嘴唇颤抖着,越抖越厉害,猛地靠在芷汀肩上哭起来。开始只是很小声,肩膀因极力忍耐而剧烈颤动,但很快她便忍到极限,哭声渐响,那伤心悲恸的哭泣、滂沱汹涌的泪水似要一次卷走她所有的眼泪与心碎!
那个理着平头,衣服总是干净整洁的男孩。那个说话憨厚,笑的时候偶尔会皱鼻子的男孩。那个叫两碗荠菜馄饨,在小店里耐心等她来的男孩。那个冬天捂着她的手,仔细地呵气为她带来暖意的男孩。
他和她一起走了这么远。她想当然地以为他们会在一起更久,更久。
但为何是她一厢情愿呢?她和沐与方一炯,还是没能躲开分手的结局么?
和沐偎着姚芷汀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男朋友,当然现在已不是了,叫方一炯。他们是在去年一次乡村支教中认识的,那时去的同学里女生多男生少,不知怎的他一上车她就注意到他了,然后他走到她身边问她能不能坐在那里。他们在路上聊得很投缘,等到地方时已像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和沐说,你们没看到,他对那些小朋友有多好。我当时看着他就想,能对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子张开怀抱,还那么耐心地对待他们,给他们讲课文说故事的男孩一定是个顾家的人。他家不富裕,人也不是太帅,可是和他在一起我义无反顾。
我们明明那么好,怎么会分手了呢?我是没有那女孩漂亮,没她会撒娇,可是这就能作为他离开我的理由么?他不该这样子的,不该啊…
她说着又开始掉眼泪,溱笙不忍地低下头,站起身走到走廊里靠在门边的墙上。粉刷净白的廊顶在眼里竟是晦暗的苍白色。
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弄懂的就是人心,梁祝化蝶的凄美终究只是在传说中出现。动心难、变心易,到底谁才能够让她相信在路恒远和她之间,也许会发生一个童话叫做“天长地久”?
夏天虽是来临,但这个学期的后半段时间骆溱笙她们寝室的气氛始终是低沉沉的。和沐变得寡言少语,谁也不敢去招惹她。后回来的田荫了解情况后更是不敢作声:她和方一炯的新女朋友是同乡,也见她和方一炯在一起过,不过没叮嘱过和沐罢了。谁料得到那女生是个“第三者”呢?一屋四个女孩在寝室不再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地聊谈天说地,也只有骆姚两人在宿舍时才会放开谈笑。
所以当姚芷汀向溱笙提议暑假头半个月去新疆玩时,后者在她的谆谆引诱下很快就动了心:“我家那边天瓦蓝瓦蓝的,空气超好,风景特别包你前所未见,还可以去草原去登山,还有各种特色新疆小吃包你尝所未尝!问问唐政和路恒远去不去,我们把他们也叫上,到时大家在草原上策马奔驰,啊~碧空浮云,一望无际,呼吸着干净的风,脚下是最广袤的土地,怎么样,要不要去?!”
听着真不错呢。溱笙嘴角噙起一纹浅笑,“好,不过我得先回去问问我母亲。他俩就交给你去游说~要是你不成功这个计划就成仁。”姚芷汀一呆,进而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呵她的痒:“好你个溱笙,也会欺负人了!”
很快就到了星期六。溱笙回去后对于思莲表示了放了假要和同学去新疆玩的意思,女人沉吟了会儿道:“你要去当然可以,我就是放心不下你,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一起去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几个人?”溱笙笑着说:“您尽管放心,是几个平日里很要好的朋友,会互相照应的。”莫离在一边支起耳朵听,这时忍不住插一句嘴:“哼,路恒远那小子也要去吗?老莫,我也想去!快跟莲姨商量一下,捎上我溱丫头才能走!”
莫尚桑放下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无奈地说:“你莲姨就在眼前,还专门问我做什么?她可不怕我,你那小算盘省着打。”顿了顿又问,“对了,路恒远是谁?”溱笙脸一红,于思莲看出了端倪,也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等她回答。
女孩踌躇着该不该说实话,于思莲已装作猜测地问:“该不会是男朋友吧?”莫尚桑心头一沉,转眼去看莫离。见他神色颇为怪异,透着黯然与失落,便确定了八九分。酸楚和疼痛自四肢百骸密密发芽,他心神不定地试图重新看报表,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
溱笙眼睛看着地面“嗯”了一声,有些忐忑地等待于思莲的反应。她怜爱地说道:“傻姑娘,妈又不反对你谈恋爱,别一副认错的样子。只要你把握好度,自个儿心里留着分寸,做每件事前都考虑清楚再往下走。”于思莲的表情变了变又恢复如常,“唉,那男孩真荣幸,能被我们溱笙看上。有时间带回家让我们看看~假期要玩就去吧,也叫上莫离一块儿,我看他在家也闲不住。”
溱笙如释重负:“谢谢妈。”“嗨,你这孩子。”于思莲笑着叹口气。溱笙起身回房,莫离站起来跟在后面:“我也上去,有话和你说。”
掩上门,莫离讪讪挠挠头,“我刚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要是我去了害你们玩不好的话就还是不去了…”
溱笙但笑不语,挑着眉睨他一眼。
“呃,那我还是去吧,不过你看我把曲婉带上行不行,有她在也好掩人耳目,免得别人怀疑我动机不纯。”莫离被她看得不自在,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溱丫头,只好这么说。
溱笙答应着:“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
曲婉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唐政为了芷汀是赴汤蹈火都行,而溱笙要去路恒远更不必说。商量好后便是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了。时间倏倏而过,眼看“暑期新疆游”指日可待,尽管六个可怜的年轻人因为假期高峰“千金难求一卧铺”而只买到了硬座票,但他们才不在乎呢,只顾着憧憬即将到来的种种美好经历。
临行前一天下午,骆溱笙和莫离最后一次检查了要带的必需品。清点无误后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吁了口气。听芷汀说要坐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一向无所畏惧的骆溱笙心里都悄悄发怵。莫离则是即来之则安之。
突然他一拍脑门,“看看我,东西还是没买齐!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说着旋风般跑掉,留下来不及说一句话的溱笙。
她刚想去洗个澡,门外响起拿钥匙的声音。溱笙走过去抢先一步开了门,“忘记带钱了是不是?你看你粗心的…”待看清眼前的人,才发现不是莫离。
莫尚桑看着她,不作声地迈一步进屋。走了两步停住,他侧过头问:“刚进小区时见莫离往外边去了,思莲也不在家么?”溱笙也反应过来:此时就他们两人在。记起那个莫尚桑失态的夜晚,她不禁觉得不自在。
莫尚桑自顾自说道:“能陪我去小区里走走么?”溱笙略一思索点头答应了他。
这是溱笙头一回在小区散步。下午这个时候比白天凉快,女孩落一步走在莫尚桑后面随意地张望着,觉得环境清幽,绿树浓荫,芳草萋萋,别有一份惬意闲适。但望见眼前男人笔直削瘦的背脊,赏景的兴致顿时一扫而空。
她还不曾见过这样的男子:分明叱咤风云,却又如此孤寂。
初见他时他的温情与善意还是清晰的,或许是那时不了解。后来的他都是淡泊沉稳,不愠不火,然而他对人那种疏离的距离感也渐渐明显。可奇怪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安心,她觉得他们俩很像,故对他有崇敬的好感。直到听到他对她的真心话,她刻意疏远了他,也是没有从他的世界离开过。
他是孤独的,她想至少她能懂他,这样他就不会是一个人。她了解一个人的苦涩滋味。
只不过骆溱笙的所念所想,皆无关风月。
莫尚桑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骆溱笙乱糟糟地想着,也是不发一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衬得四下更是清静。
男人猛然停住转过身,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只能到此为止。”话毕,他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似过了许久,又似只那么一瞬间。接着,便沿着来路快步走了回去。
无论她是否懂得。这一眼,既是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