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拖着行李陪骆溱笙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天阴沉湿热,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的到来。
她的心情,是不是也像这乌云密布的天呢。莫离偷偷觑一眼身侧面无表情的女孩,她在火车上的两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流淌的风景。念及此处,他的心突然有些疼。
他不是看不出。曲婉对路恒远有了感情,以她那样咄咄逼人、想要敢争的性格,才不会在乎路恒远是不是有女朋友的人,以后定还会做出更多追求路恒远的举动。他真怕溱笙受伤害。
况且,她是个这么隐忍的姑娘。第一次面对感情她就要承受这么多,而她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只这样静静地,淡淡地躲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喜怒哀伤。
可是,她越像这般孑然而立,他便越疼惜她。注视她太久,莫离看骆溱笙的眼光便不觉流露出了情意。该如何是好?自己对她的心仍是一如既往啊。
“溱丫头,”当他想要制止自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还记得我说的么?就算你失去全世界,我都不会走。”莫离叹气继续道:“这句话会一直有效,你一定不要忘记。”
“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了?”溱笙温婉笑道:“快走,我觉得马上要下大雨了,别淋湿了这些行李包。”
果然,天边传来低沉的轰隆雷声。两人正跑到别墅门檐下豆大的雨点就从空中哗啦啦地倾倒下来,看上去像块无边的银色帘幕。
“让你说准了,呵呵!”莫离边开门边说,“咦,好像老莫在家哎。老莫!我们凯旋归来喽!带了好多特产回来~”
房内也是昏暗一片,只有二楼的主卧室透出微弱灯光,没有人答话。莫离撂下手中的包几步跑上楼推开门:“你怎么也不来迎接我和溱…老莫!老莫你怎么了…溱丫头!快打120,老莫有危险!”
溱笙忽听他语气大变,连忙也跟上楼去看是怎么回事。只见莫尚桑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青筋暴起的右手紧紧抓住胸口,浑身难以控制地哆嗦着,额上布满汗水,看上去痛苦极了。莫离正试图抱起他,脸上是前所未见的惊恐。
女孩定了定心神摸出手机打急救电话,她不要去想那些恐惧的事,她一定不能慌!打过电话后她将目光投向莫尚桑,见他似乎在看着床头柜二层的抽屉,忙扑过去拉开来看:里面除了几个文件夹就只剩角落一个白色未贴标签的小药瓶。溱笙攥住药瓶递到男人眼前问:“莫叔叔!是要这个东西么?”莫尚桑表情扭曲地说不出话,他哆嗦着伸出两根手指,溱笙立刻会意地倒出两片药喂他吃下。两人都是焦灼地注意着莫尚桑的反应,然而莫尚桑并无多少缓和,仍是满脸萎顿与痛苦。
还好救护车来得及时,溱笙听见外面警报器的呼啸声忙奔下去打开门,两人急急跟上几个急救人员迅速将莫尚桑抬上了车,向市第一医院赶去。
外面大雨还在下。溱笙听着落大雨的刷刷节奏,觉得心跳都紊乱了。莫离不规律的喘息声就在她身旁,像是某种不详的预示。她忍不住看了看正在接受救护处理的莫尚桑,那样一个与世无争般的安静男子,此时却如同一只断了翅的破碎纸鸢在半空中摇摇欲落,也许下一刻就要凄然坠下。
她的眼角有细微刺痛。骆溱笙好像又回到骆晨纲离世的一刻,她眼睁睁看着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永远地离她而去,伴随自己的唯有令人恼恨的无能为力和绝望痛楚。
那莫离呢…她痛心地想起他曾经有过比自己的过去更可怕的过往。他同时失去了双亲,如果再失去莫尚桑…溱笙不忍猜测他此刻的心,生怕那里的一地荒芜让她和他一起崩溃!
下一秒溱笙便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莫离的手。她用一双柔软的素白牢牢包裹住他宽大的手掌,想要用最原始的温暖去解冻缠绕他的看不见的寒冷。莫离似受了惊抬起眼看向她,正对上溱笙深深的目光:那是抹能让他心安的云深雾照,是抚平他惊慌失措的暖黄光芒。他扯扯嘴角勉强笑给她看,他想不管怎样都该让溱丫头见到自己是笑着的,他不能让她担心,不能让她发现另一个潜伏在内心深处的他,其实并不快乐。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他低声喃喃着,溱笙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更紧些。
于思莲赶来时两个孩子正在急救室外等待结果。他俩都没有打伞,身上淋湿了不少。于思莲心疼地看了眼莫离,对溱笙说道:“你和莫离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她似是知道莫离心里的想法,接着对他说:“尚桑并没有生命危险,你要相信他。”
见莫离眼光疑惑而忧愁地询问,她缓缓说道:“他这个心绞痛的毛病这一年来发作过两次,是普通的稳定型劳累性心绞痛,有办法治疗。他怕你想太多分了心思,所以没有告诉你。”她拿出纸手帕细心为他擦去额上的雨水:“听话,跟溱笙回去换身干衣服。我有消息了立刻通知你们。你对阿姨还不放心么?”
听了于思莲的话莫离才稍稍定下心来,紧绷的神经一松懈立刻感到了浓重的疲倦。溱笙和于思莲对视一眼,便随莫离一同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天放了晴,于思莲带着肯德基全家桶回到家时溱笙和莫离都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等待。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莫离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老莫呢?医生怎么说?”
“看你紧张的,尚桑知道你会这么着急,非打发我回来告诉你他很好,只是为了防止短期复发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几天。”于思莲在他身边坐下慈爱地说道:“你这么孝顺尚桑,他没有白疼你这么多年。这下安心了?快给阿姨说说在新疆玩得愉快吗?”
溱笙之前已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拾掇完毕,于思莲拿到大巴扎买的针织挂毯等手工艺品极是爱不释手,立刻装饰在了房间里。溱笙在一边当帮手,随意地和母亲聊着这次出行的所见所闻。
“妈,我在新疆的时候还碰到了你的一个老朋友呢,他说他认识你和爸爸。”溱笙递给于思莲一把巴基斯坦手绘锡壶,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哦?稀奇了啊,”于思莲认真擦拭着手中的宝贝:“这个壶很不错,你说咱们把它摆哪里好…对了,我在新疆哪来的朋友?什么人你说来听听,说不定那人和你开玩笑呢。”
“姚叔叔是我好朋友的父亲,这阵子在那边还多亏他们一家人关照。他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妈,妈?你在听吗?”溱笙才说了个开头就发现于思莲停了手上的动作盯着自己,那目光竟让她有丝说不上的心虚。
“你刚才说…你同学的父亲姓姚…?那他全名叫什么?”
溱笙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听到过,他自己也没说。如果您想知道我可以问问芷汀。妈,您的故人里真的有姓姚的人啊,我当时还心存戒备没和姚叔叔多聊,看来是我多心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么多,为何要刻意关注于思莲的神态。是因为潜意识里总有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疑虑么?似乎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而她非知道不可的东西迫使她去探索和发掘,去掀开一重重遮蔽视线的层障找寻最终的答案。
她很犹豫要不要现在把那个神秘的信封交给于思莲。直觉告诉她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物事,也许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思考再三,溱笙终是压住不提。
“溱笙,”于思莲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轻言道:“等开学有时间了你能请那位姚同学到咱家来玩吗?妈也想见见你的好朋友,了解一下你在学校的生活。再说,也应该好好谢谢人家对你的热情款待。”见溱笙应下来,她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轮流去医院照顾莫尚桑。于思莲因为工作上的事很难抽身,陪护莫尚桑的任务实际上是莫离和骆溱笙两个人在完成。这天溱笙提了一保温壶自己煲的党参田七炖鸡汤来到医院病房,进屋后见莫尚桑正靠在枕头上出神。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模样很是乖巧,溱笙不由婉婉一笑说道:“莫叔叔,您气色好很多了呢。”
莫尚桑听到是溱笙来了心中也是一喜,只是脸上并不过多表露:“我也觉得这两天就能出院了,成天躺床上很不舒服,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指了指溱笙手中的保温壶笑着问:“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今天又是什么好吃的?”
“我在家煲的汤,对补气活血很有好处,您尝一尝味道,喜欢的话我以后多给您做几次。”溱笙说着给他盛出一小碗,笑吟吟地端到莫尚桑面前。
男人静静凝视了她半晌方接过碗喝了起来:汤味鲜美混着田七的芳香,鸡肉肥嫩入口即化。莫尚桑真心地夸赞道:“溱笙,你的厨艺越来越出色了。谁要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食物那他真是幸福至极。”
话毕方觉露骨了些,好像混了些暧昧意味在里面,一时两人皆是无语。待溱笙抬眼时正碰上莫尚桑注视她的目光,那光芒里除了灼热,更多的是退避的决绝和抑制的苦楚。溱笙注意到他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惊异地意识到他毕竟不再年轻,也和所有的人一样在不可避免地老去。眉宇间终日缭绕的沧桑和老成在这一刻更多显现的是深沉的忧郁,那是经历了太多纷争,心中积压了太多心事留下的痕迹吧?
莫尚桑哀伤地想,这样的相顾无言,于他已是莫大的奢侈与珍藏。在他和她相交的短短轨迹里,能有多少次这样的回忆值得他至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