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持续到夜里十一点多才结束。溱笙扶着一瘸一拐的姚芷汀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游离的雾气冲散了月的清辉，四下被晕开的朦胧笼罩。
见芷汀恨不得立刻脱了靴子光脚走路，溱笙点一下她的脑门说道：“再忍忍就到了，回去赶紧接盆热水泡泡脚。”姚芷汀的口气半嗔半怒：“以后就是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穿高跟鞋了！明天再找唐政那小子算账…哎哟…”溱笙笑而不语，他俩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和沐、田荫已经睡下了，骆姚两人麻利地收拾了一番也迅速钻进了被窝。浑身都乏得很呢，尤其是脚…可得舒舒服服睡一觉才行…姚芷汀这般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骆溱笙陷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脑海中似真亦幻的纷乱画面搅得她睡不踏实。也不知是半夜什么时候，她隐约听到对面床上芷汀断断续续的闷哼声，也听不太真切。溱笙头脑昏沉地翻个身：小丫头做噩梦了吧…
然而后半夜她三番五次感觉到芷汀下床去卫生间，回来躺下后仍不停地辗转低声呻吟，似在努力压抑着痛苦。骆溱笙蹑手蹑脚地摸索到姚芷汀床前小声问道：“芷汀，哪里不舒服么？”
“我…肚子疼，好疼…”女孩断断续续的声音大异于平常，溱笙紧张地伸手往她额上一探，摸到满手的汗。
“疼得这么厉害！是哪里疼，不是腹泻吃坏了肚子吗？”姚芷汀胡乱摆摆手，溱笙将手放在她死死捂住的地方——糟了！骆溱笙心里一惊，不会是急性阑尾炎吧！若真是如此问题就棘手了，这么早校医院肯定不开门，就算能等到医生上班确诊的话还是得转去大医院做手术，万一耽搁了芷汀怎么办？
另两个女孩也听到这边的动静醒过来，三人商量后一致认为事不宜迟，先把芷汀送医院挂急诊再说。此时天刚蒙蒙亮，她们将疼痛难当的姚芷汀裹了个严实，搭一辆出租车向最近的大医院疾驰而去。
做完检查确认是阑尾炎突发，需要先输液消炎，交了费即可安排两小时后做切除手术。溱笙帮芷汀办好手续交了钱，目送她进了手术室。见和沐她们奔忙得累了，她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俩了~这边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你们先回去补个回笼觉，晚点儿还有课呢。”
送走二人，溱笙想手术时间应该不会很长，便在长椅上坐定等待芷汀出来。医院跟自己是不是有过结啊，她环视着四周想，怎么老是来这个地方…溱笙猛地想起这里不正是市第一医院么？两个月前她和莫离还在这儿陪护莫尚桑呢。
一个小时后动完手术的姚芷汀被推入了病房。麻醉失效后她恍惚醒转，见溱笙正坐在身边照看自己。她虚弱地笑笑感叹道：“世事难料啊…想我半天前还大摇大摆地满地跑，可现在变成了这模样…”
“你就别抒情了，医生说至少要一两个星期才能出院。我会给你开好假条的，你什么也别想，安安心心养身子。”溱笙说到这听到姚芷汀肚子咕咕响了两声：“饿了？”见她吐舌头做个鬼脸，溱笙无奈地起身：“我去给你问问。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哦，像你这样的一般几个小时内不准进食呢，顶多喝些粥。”
她走出病房正要右转去医生办公室，可从视线中闪过的那个熟悉身影吸引着溱笙的目光向左转去——他正和一位大夫说着什么，两人走到楼层的丁字岔口处再左拐不见了。
是莫尚桑。他为什么在这里？溱笙看清远处的指路牌上写的“心血管内科”五个大字，正指向莫尚桑消失的地方。她心中疑虑重重，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被好奇心驱使的女孩改变了主意。她抬脚朝着那人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莫名加快的心跳好像在预示着某个未知的谜团的即将真相大白。
也巧得很，这边的三间办公室有两间没关门，溱笙探头往里瞅了瞅都没有看到莫尚桑。她在最里间的房门前停住，依稀能分辨出里面谈话两人的声音。
“您跟我说实话吧邱医生。就算您不说，我这病我自己还能不清楚吗？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结果。您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莫先生您别激动，之前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得你这种病的人并不是都寿命短。如果长期住院治疗、服药的话控制它的可能性很大…”
“我不想长期住院，”莫尚桑果断地打断他：“我还有很多想做没有做的事情。还有其它方法么。”
医生停了一会儿说道：“可是莫先生，你心脏主动脉瓣过于狭窄，如果不时刻住院以防万一的话要是心绞痛频繁发作恐怕是很危险的。先前几次的发作已经逐渐严重，照这样发展下去导致心力衰竭…您要想清楚啊…”
房内的人又絮絮谈了些什么，无非是治疗、预防和注意事项等。最后听邱医生说：“我建议您还是及早告诉您的家人，多几个人上心您也多一分安全。”“这个我心里有数，谢谢您邱医生。”话语间脚步声已及至门边。
骆溱笙想要躲，可她如被施了定身术般杵在原地无法动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不要相信！但…脸上潮湿温热的东西，是什么？是泪水么？她竟然流泪了么…那么，她接受了莫尚桑的话，她接受了他得了很严重的病甚至连生命都无法保证的残酷事实了么！
莫尚桑拉开门一眼看见呆立在门外的溱笙。他吃了一惊，错愕地脱口喊道：“是你！溱笙…你怎么在这儿…”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两行蜿蜒的泪痕似是通往他心底的清浅小河，那湿凉的水意浸得他有细微的心痛。他眼神变了又变，从惊讶到冷静，到哀伤，到寂然，最终化为一抹沉沉的温柔：“你都知道了？”见女孩只是垂头不吱声，他又轻声道：“跟我来。”
他们漫漫地走在医院主楼外的草坪上，一如当初他们每一次一前一后地缓缓前行，或谈天或沉默——而这一回却是异常的沉重。溱笙沉不住气地问：“莫叔叔，您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请您告诉我！”
莫尚桑瞅了她一会儿，居然弯起眼笑了起来。“让你为我担心了，能看到阿笙为了我气急败坏的样子真不容易啊。”见他还有心情和自己打趣，骆溱笙又是气闷又是哭笑不得。莫尚桑，他总是这般处变不惊；而他脸上那丝久违的微笑还是让她的心一阵酸楚。
她撇过头不敢看他，眼神飘忽地落在天边几朵翻卷变化的云朵上。莫尚桑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再对你隐瞒。是…是风湿性心脏病，治疗上可能比普通的病麻烦些。但你也听医生说了，不一定就是不治之症，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轻描淡写的无所谓语气激怒了女孩，骆溱笙再也控制不住地喊出声：“你骗人！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你心绞痛的毛病发作了多少次？那仅仅是并发症而已没错吧！却连吃药都没有效果必须得送医院！你整月在家的日子有几天？你说你去了哪里？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你怎么会不沾荤腥油腻…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听着她的声音颤抖着低下去，看着她因为他泫然欲泣，莫尚桑恨不得立刻捧起她的双手牢牢地握在手心，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带她远走高飞，去一个只有他和她的地方共度余生。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太清楚地明白她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是她敬重的亲人与长辈。她失去的多，得到的少，她承受不起再失去亲近的人。
“你呀…”他目光柔软地叹道：“人总是会去的，纵然不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只希望能在离开前完成最想完成的心愿，别的都不重要了。”
“是什么心愿？我们能帮上忙么？”
莫尚桑不置可否，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看你，脸都花了，怎么变得这么沉不住气？这阵子我可是很老实地在医院养病。毕竟我还有放不下的人，当然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溱笙趋步跟着他问：“您瞒的我们好苦！怎么连于思莲都不知情？”
“于思莲？溱笙，你现在就是这么称呼她的么？你和你母亲又闹别扭了？”莫尚桑看出骆溱笙似是有难言之隐，便继续说道：“你这孩子…因为在我上回发作你和莫离送我去医院前我已经和邱医生来往一段时间了。我拜托他千万不要让你们知道实情，否则我拒绝任何治疗。”他避开溱笙的目光尴尬地笑笑：“当时并不严重，我想能治好的话何必多几个人担心呢？那样拘束了言行反而不自在。溱笙，答应我，先不要让莫离和思莲知道。算是我的一个请求，好么？”
溱笙垂头思索了一阵，终是不忍拒绝他：“我暂时可以答应。不过一旦病情严重了我就不得不告诉他们了。所以莫叔叔，您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