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的长假一晃即过,骆溱笙是个有极强适应力的女孩,从穷困过渡到富足更是相对容易的事。她已经熟悉了小区环境和周围远远近近的出行、消费情况,丝毫不像刚搬过来不久的居民。不过她还是习惯自己动手收拾卧室,闲空多了还会趁钟点工没来时给别墅大扫除,做得一点不比专业人员差。于思莲给她零用钱,她要么收起来不用,要么去超市买很多原材料亲自下厨做饭,没做过的新菜也是一试就会,于思莲吃到嘴里往往会惊讶,这个寡言单薄的姑娘,她不曾对她尽责的亲生女儿,总会给她显露意外的让她吃惊不已的一面。
另一方面溱笙成功被本地最好的大学R大录取,学习第一志愿经济专业。这是于思莲帮她定的,说以后好去她的公司帮忙。溱笙不拒绝,她只是无力。在几个月前那种情绪极度低落的情况下,她不愿做出任何选择。
选择了,就有用么?就能实现么?
不能。就像她不能选择父亲不要离开她一样。
悲伤逐日褪去初时的浓烈,可一旦刻在心里,就再难抹去。
她和于思莲相处算是融洽。她还没有喊过于思莲一次“妈妈”,她也不强求她。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触碰某些禁地,但求和平。
从于思莲手中接过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溱笙注意到还有一份,见她瞧这里望,于思莲笑了笑,“这是你…你叔叔他儿子的,是过继子。我还没告诉你,他和你一个学校。”她又翻开看了看,“似乎还是一个班。也好,他是男孩子,还比你大一岁,在一块儿互相也有个照应。”
溱笙无语。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牺牲在一个小小的阴谋中。
学校离小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每晚接送也算合适,可是溱笙坚持住校。她不想过多麻烦这家人——在她看来,她是插足他人家庭的第四者。
何苦呢?看他人的合家团聚,其乐融融?
她住在这里,这却不是她的家。
她不希望连心灵都无处可去。
新生报名那天溱笙拒绝了于思莲送她的提议,她穿扮的还是和原来差不多,简单低调,着年轻人不爱的暗色。她可不想让同学看到她的大款妈妈,她要让他们认识到的是从前那个骆溱笙。
她是骆晨纲的骆溱笙。这一点,她不要改变。
她把东西收拾在一个看上去已经旧了的行李箱里。那是她搬家后又回老房子取的,还是好几年前父亲趁卖场打折时买回来的便宜货。她真的好想多保留与父亲有关的物品,看着它们,抚着它们,她偶然会觉得,
他舍不得走。他还在她身边。
路上坐公交车还没有多大麻烦,溱笙挎了个装重要物事的小包,上车前双手轮流着提箱子的侧面提手。车上有点拥挤,她扶着箱子被周围人左右包夹。九月的天还没从夏季的酷热中缓过劲儿来,车上没有空调,溱笙的汗水流下来,她头微微发晕,胸口好像被棉絮塞住,闷闷重重的有些喘不过气。
总算从人海中逃出来,溱笙定了定神,抽出拉杆拉着箱子继续走。到前面那个路口再左转几十米就是学校大门。可没想到才走十几步就听到一阵哧啦声,溱笙低头一看,有些哭笑不得:塑料的轱轮再承受不了肩上重负,毅然决然地断掉。
没办法。好不容易想得不用提了…这么看还是要继续。溱笙弯腰提起把手,走了两米不到——
“啪”,唯一的把手生生脱离箱身,箱子猛地坠地险些砸到溱笙的脚。她低低惊呼了一声,失措地向后跳去。
这一跳,让身后正打算路边停车的法拉利猝不及防,只听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溱笙慌乱地回头看一眼,就势向后倒去,结结实实地摔坐在地上。
她是真正的欲哭无泪了。祸不单行,她深有体会!
在她回头的那一刻,车里人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溱笙受到惊吓,一向淡定如斯的她,此时心也在扑通乱跳。这么重地跌在地上…痛…
她还保持着跌落时的姿态,听到车门打开,听到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姐,你还好吗?”
那平稳中带一丝起伏,成熟冷静又满是关切,柔和中掺和力量的动听声音,不知不觉为她的心拂入些许暖意。
溱笙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线条清晰的好看的脸。额角分明沧桑,但皮肤仍然很好,从外表判断不出他的真实年龄。朗眉星目,乍看有些孩子气,其间流动着成熟男子的沉稳气息,加上那他匀称瘦高的身材,和他那身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西装相得益彰。
男人蹙着眉,略弯着腰,溱笙感受得到他的真诚,回他以淡淡一笑。
那种纯净与眉宇间的小小寂寞,让他有片刻愣住。
溱笙站起身来,小心地走了几步。还好不是太严重,走到学校没问题。
她苦恼地瞥了一眼地上光秃秃的行李箱,想了想,走过去双手一捞,把它抱起来在身前。
男人看她“彪悍”的样子,纤纤细细的小姑娘狼狈地抱着一个大块头,他摇摇头,看着她微笑起来。
仿若落下漫天花雨。那是溱笙见过的笑容最好看最舒心的男人,看上去无比亲切。
他不太放心,又对溱笙说,“差点撞到你。这样吧,你去哪儿,我用车送你过去,你一个女孩提这么重的行李也够难为你。”
溱笙本能地摇摇头。她对人有很强的防备心,就算对方是个英俊的男人。
他似乎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另一侧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男孩,嘴里还嚷嚷着“还没解决么老莫?那女的缠着你么?赶紧走,还能再开一段路呢,这么早停在这白白惹晦气…”
男孩完全走下了车,站在溱笙几米开外。他的感觉和之前的男人完全不同,高高的个头,劲爆的发型,浓眉斜飞入鬓,一副酷酷的太阳镜夹在格外高挺的鼻梁上,薄薄的嘴唇不满地抿着,阳光和活力一展无余。小麦肤色晒得均匀,紧身的无袖T恤勒现出结实的肌肉,身段更是完美的黄金分割,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引人注目。
他单手摘下太阳镜随意插在领口,一双大眼熠熠有神,流露出火热和急躁,正显示他此刻的不耐心情。
他看到溱笙的正面倒是一怔,随即戏谑地一扬嘴角,“这女人,怎么跟个黑寡妇似的。”
“莫离,乱说什么!”一边的西装男子皱眉看着他,又担心地看了看女孩。他真是管不住莫离那张嘴。
溱笙并没有他想像的委屈反应。相反,一直冷淡的她直视叫莫离的男孩的眼睛,那色泽浓郁的瞳仁似乎看进了他内心深处。
然后她也挑起一抹笑容在唇边,冷若霜华又妩媚绰约,再也不看他们一眼,抱着沉重的行李箱走远,渐渐转过弯看不见身影。
莫离还傻傻呆在原地。那女孩竟然不怕他…还反鄙视他…挫败感…
他口中的老莫踱过来似笑非笑地拍拍他的肩,莫离才反应过来,愤愤地和他一起坐回了车上。真讨厌,破坏了他第一天入学的好心情!
大汗淋漓的骆溱笙心里暗怪自己低估了这只箱子的实力。于思莲活生生地塞进去了一套枕被床单外加好几身衣物外加全套文具…溱笙苦笑,她又不是不回去了…
不过…还是感动的。她对她真的关心,尽心尽力。
就在她手臂酸痛的要命,行李箱马上要掉到地上的时候,她听到后面有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前面那位美女等一下~”伴随着呼隆隆有轮子拖过地面的声音和密集的小跑脚步声。
溱笙感到有些好笑,现在的人怎么见着一女的连脸都不用看就叫美女?
还没想完呢,骆溱笙的衣角被人拽了拽,“嘿嘿,就是叫你呐美女~”
溱笙顺势把箱子放下来想歇一会儿。一直在气喘吁吁地走,没有注意到身旁新校园的景致。溱笙正走在一条林荫路上,路旁种满了高大的槐树,茂盛的叶切割了天光,也屏蔽了外部的热浪,总算有了凉快的感觉。
她偏过头,一张可爱的笑脸在眼前放大:那是个眼睛大大的女孩,水汪汪地盛满笑意,闪动的璀璨比暗夜里的星星还要明亮。小巧的笔直鼻梁,白净的好像能捏出水的脸,她在笑,嘴角弯弯,不太整齐的牙透着俏皮劲儿。可爱的女孩子头发短而细碎,柔柔地遮住额,漏下来的阳光碎片就在上面舞蹈。她穿着精干的短袖短裤帆布鞋瘦瘦地直直地站着,像一棵傲然挺立的小松树,迎面带来清爽舒心的味道。
初次相见,溱笙就对这个莫名叫住她的小丫头有了亲近感。她想,也许确实有那么一种人,他只要站在你身边,就能给人以安定的力量,一切烦恼皆可沉淀。
见美女注意到了她,甜甜笑着的女孩继续说:“你也是来报到的新生吧?嘻嘻,我看你好像很辛苦呢,把行李放我的小车上吧,反正顺道去新生宿舍区啦,我给你一块儿捎过去!”
溱笙早己看见了女孩拖着的简易行李车,上面已经放了一只大行李箱、一只小箱和两个旅行包,都是鼓鼓囊囊的样子。侧面还空着一处窄位,勉强够放溱笙的行李。
她点点头,笑了,“好,谢谢你。”不知怎的,她信任她。
“美女,你笑起来可真漂亮~”女孩见她答应,立刻帮溱笙把东西搁上小车,两人一起慢慢向宿舍楼走去。
“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骆溱笙,三点水溱,鼓瑟吹笙的笙。你呢?”
“美女的名字都这么美~我叫姚芷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的芷汀,记住了哦!”
“嗯,记住了。”
那天的天气很好。苍穹蔚蓝,金色满地。清风掠境,吹起校园里回镜湖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