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溱笙看见了熟悉的小卧室天花板。于思莲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手指支着下颚似乎在思索什么。
见她醒了,于思莲把目光投向了溱笙。
“你父亲…”她顿了顿。“尽早下葬吧。等这件事打理好,你就跟我走。”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注意着溱笙的表情。虽然那张脸上一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她只是默默地点头,原本细白的腮边还残留着泪水流过的痕迹,看上去是那样憔悴。
只有溱笙心里明白,是怎样的疼让她痛到麻木。没有眼泪,是因为悲伤到极致,泪都逆流进了心底。那里慢慢膨胀,却没有尽情奔溢的出口。
“还有,志愿就报A市吧,有几所好大学,我的公司和别墅也都在那边,很方便。”于思莲又补充了一句。
溱笙只是轻轻地点头。她感到不甘,但能做到逆来顺受。
最重要的人都失去了,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
骆晨纲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说是葬礼,不过是净身入棺,在镇郊的公共墓地下土埋葬了。那一天厚重的云低低铺满天空,溱笙和于思莲两人站在墓碑前,场面显得极为萧索。
从溱笙上次晕倒醒来之后,于思莲再没有见过溱笙落一滴泪。此时,她看到孱弱的她缓步走到碑前跪下,伸出右手轻轻地覆上那片冰凉。
很久,只有沉默。
很久后,她站起身,深深吸一口气,看都不看于思莲一眼,径直走远。
再见了,爸爸。再也不见。
没有多少可以带走的东西。六十平米的砖房里家具寥寥无几,她和父亲一人一间卧室,房内除了朴素整洁的床,她的写字桌,爸爸的十八英寸电视,就只有未铺地板砖的水泥地面了。这种狭小里的空旷让于思莲感到不忍。
“溱笙,这些年,你们受苦了。是妈…是我不好。”她声音不大却真诚,可是溱笙她,感受不到温暖。
她淡淡回应,“不苦。那么多美好,我不敢忘,也不会忘。”背起收拾好的包,骆溱笙坐上了于思莲的进口宝马,去往对她来说全新莫生的地方。
她想,这小小的包里还打包了她在这儿全部的回忆。
她想,对这个小镇的眷恋还未肆意舒展就夭折在那片滂沱里了。
她想,现实如此恍惚,她就要踏上征途,开始一个人流浪。
她想,过往攥住流年的衣角,它们一同渐行渐远。直到远远离开她的视线。再看不见。
远啦,远啦。看得见的风景快速倒退,溱笙轻轻将额角抵住玻璃窗。是什么炽热至此,滚烫到灼伤了她的双眼?她用力合拢它们,断翼蝴蝶般的柔软睫毛微微扑动,如此疲惫,如此无助。
于思莲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女人。A市有一个专门为百万身家的富豪们开发的小型别墅区,她居然在这里有套自己的房子。小区内园林绿化设计精心到位,瞧不出人工斧凿痕迹,空气很新鲜,似钢筋水泥楼群中的世外桃源;独栋的三层欧式小楼外观简洁又大方,车库就在屋后,出行自由方便;房内一层有很大的落地窗,采光良好,同样是欧式风格的沙发、绒毯和矮几配上精美灯具,当真是华美至极。旋转楼梯层级而上,精雕的护栏和深色木阶透着深沉的浪漫,其他各个房间的装修更不用说。纵使溱笙颇有见识,但那毕竟都是书本电视上看来的。她眼望着看见的一切,虽然不说,心里也有些触动。转而蓦地又是一痛。
可惜,可惜爸爸没有机会仰望这一幕。
经过二楼的时候她略观察了一下,眉头轻微地皱了一皱,还是没有说话。
“知道你喜欢清静,正好三楼的这几间卧室都空着,选一间自己喜欢的。”于思莲带她上了三层,微笑着对她说。
溱笙犹豫了一下,“这里还有其他人住么?”
于思莲挑了下眉毛,脸颊泛出点玫红。她也是四十岁的女人了吧,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印记,这一丝罕见的羞涩竟隐隐让她显出少女般的美丽。
还没张嘴,溱笙已经先接了口:“是你的丈夫吧?”再想想,“还有孩子?”
女人有点尴尬。她倒是希望他们有孩子。怎么说呢?才嫁不久的让她动心的男人,他给她的房,他们各有一辆车,他还有个带过来的过继子?
还没回过神,听到溱笙的声音:“就这间。”她并不想对于思莲的私事有多么深入的了解,大概知道,有个准备就好。
那间卧室是最淡雅的,以棕色为主色调,简单的壁灯和书桌,并不华丽的衣柜,有窗户可以看到小区景致和更远的远方,居中的大床看上去很舒适。
“你喜欢就好,假期这段时间正好适应适应新环境。他们这两个月都在国外玩,家里除了我们就是钟点工,你不用拘束。”
“嗯。”
“那你先休息,我得回公司一趟。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好么?”于思莲的眼神闪过一丝伤感的温柔,“阿笙…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长这么大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想让你以后能过得好。咱们,终究是一家人。”
看她目光始终看着地面,略微颔首,于思莲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谢谢你。”身后传来溱笙近似呢喃的低语。挣扎,坚定。
于思莲没有回头看她。她停顿了一下,点点头,走下楼,片刻后溱笙听到关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