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暮云及要求出院，其实她身体还很虚弱并不适合出院，梅姐不敢做主，悄悄给秦浩宗打电话。不到半小时，秦浩宗就出现在病房。他把椅子拖到床边，坐下，说：“医生说你身体太弱，营养不良，要好好调养否则有可能流产。”
江暮云脸色瓷白，双眼一直闭着，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几乎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还活着。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秦浩宗一个人的说话声，以及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他又说：“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沈雪的事我不再追究。”
江暮云睁开眼，却不肯看秦浩宗，扭头望着窗外，口中说道：“出去。”
秦浩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他说什么都只会是同样的结果，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江暮云，开门离去。
秦浩宗走后，梅姐立刻进来守在床边。液体输完了，护士进来拔掉针头。江暮云从床上坐起来，找鞋。
梅姐立刻从床底下拿出一双软拖，和她在秦家穿的那双一样，只不过是崭新的。她问：“我自己的鞋呢？”
梅姐说：“我收起来了，凉鞋没有这双拖鞋舒服。”
“麻烦你把我自己的鞋拿来。”江暮云坚持说。
梅姐从床底下拖出江暮云的凉鞋，看着她穿上，说：“江小姐，您是要去卫生间吗？”
江暮云不说话，一只手轻抚在小腹上，径直朝门口走去。梅姐不敢多问，跟在她身后。江暮云对她说：“我要回家，你也回去吧，要不然安安没人照顾。”
梅姐说：“安安小姐已经托付给李小姐了。秦先生说我只管照顾您就行了。”
江暮云嘴角露出一抹嘲笑：“我不需要人照顾。你告诉他，若是老天爷想让这个孩子留下，他自然会活着，若是不想他生下来，谁也留不住。”
门外，秦浩宗和孙海站在走廊里，江暮云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听进秦浩宗耳里。
江暮云开门，看见门口的两人后目不斜视地凑他们中间穿过，动作缓慢但却异常坚定地沿着离开的指示牌走出医院。
钱包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她站在医院门口，手里只有一只即将没电的手机。
秦浩宗的车停在她身边：“我送你回去。”
江暮云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她伸手拦车，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边，她俯身上车，告诉司机地址。出租车发动后秦浩宗开车跟在后面。江暮云没发现，出租车司机发现了异常，问：“你认识后面那辆车里的人吗？他好像是故意跟着咱们。”
江暮云回头，看见了辉腾里的秦浩宗，带着墨镜，看上去不像是好人，难怪司机师傅紧张。
江暮云说：“没关系，他想跟就让他跟着。”
出两辆车的司机都有一身高超技术，在车流中灵巧地穿行，半个小时后江暮云顺顺当当地到达家门口。
江暮云只当他不存在，上楼进屋，秦浩宗紧跟在后面一起上楼进屋。她任由他跟着，不是默许，而是漠视。她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在恳求他原谅上了，感情已经被他的冷漠耗竭，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关注他，没有他的日子虽然少了一些快乐但是也不会再经历痛彻心扉。
江暮云在沙发上坐下，秦浩宗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咱们需要正式谈谈。”秦浩宗板着脸说。
江暮云不想和他谈，说：“我要休息了，请你……”
秦浩宗打断她的话：“明天去民政局办手续。”
“离开”两个字停在江暮云舌尖，消失在她停顿三秒后再次恢复的呼吸中，她扭头看向床边。
秦浩宗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然后去民政局。”
“你就这么确定我还想和你结婚吗？”江暮云问。
秦浩宗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点了点脚尖：“首先，你需要把孩子生下来，孩子平安落地，我就不再计较沈雪的事。其次，你是想让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生还是想让他像别的孩子一样有真合法身份，你是他的母亲，你可以自由选择。”
秦浩宗的话让江暮云哑口无言。没有任何一位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只是，秦浩宗把孩子作为抵消沈雪的代价，让她心里很难受。
她站起来，让自己看上去多一点气势：“就算我做错了事，也是我欠沈雪的，与你无关。”
“沈艳死前把她托付给我，沈艳家人也都同意，虽然没有正式的领养关系，但我其实是她的养父。”秦浩宗不慌不忙地说，“身为一位负责人的监护人追究女儿的死亡责任，有错吗？”
江暮云定定地望着秦浩宗，不得不承认：“没错。”他总是对的，他考虑问题总是比她多想一层，他说话办事总是滴水不漏，不过这一次应该是例外。
江暮云说：“我已经去派出所自首，我是不是要负责任、我应该负什么责任由法律决定，你不是法官。”
秦浩宗两手交叉罩在膝盖上：“我不是法官，我是受害者家属代表。”
受害者三个字深深刺痛了江暮云的心，她脸色顿时一变。秦浩宗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欠妥，他想都没想立刻就又说道：“你当时已经被拘留了，知道为什么能离开派出所吗？”
江暮云眼角一跳。果然，秦浩宗接着说道：“因为沈雪所有活着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一致同意由我作为代表处理此事，因为胡慧和她那个在卫生院当副院长的妈都愿意证明沈雪的死与你的剐蹭没有直接联系，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你曾经见过的那段视频。”
“你是想说你虽然不是法官，却是真正决定我是否被定罪的人，是吗？”江暮云的声音开始哽咽。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要亲自问问沈雪的亲人。”
秦浩宗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低声说了两句后递给江暮云。江暮云看着手机上的名称，沈富贵，她接过电话。
“喂，请问你是沈雪的什么人？”
电话里传出带着浓厚口音的苍老的声音：“我是她屋里爷爷。”
“你们不打算追究沈雪死亡的原因吗？”
“不追究，不追究！生娃嘛，哪能一点危险都没有，大家都这么样嘛，哪能追究呢。”
江暮云默默挂上电话，沈富贵，沈艳的父亲，沈雪的外公。一个为了钱把女儿送给煤老板的人。为了钱打算把外孙女嫁给瘸子的男人。沈富贵才是真正没有资格代表沈雪的人，和秦浩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比起来，沈雪在老家的爷爷和舅舅们从某种意义上业应该是被追责的人。
“怎么不继续问了？”秦浩宗问。
江暮云低头看着自己干瘦的手，说：“不用问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最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秦浩宗说。
江暮云想了想，猜到他大概会问什么，她红着眼眶盯着秦浩宗的眼睛说：“你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
“你是不是故意隐瞒与沈雪认识的事？”秦浩宗还是问出口了。
眼泪没忍住，啪嗒一声滴落在雪白的被上。
“是。”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泪，咬着下唇，转头看着秦浩宗，从牙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是。”
秦浩宗心里掠过深深的失望，他双眼一眨不眨地回视她，看清楚了她眼里的决绝。
尽管不是他希望的那样纯真，又能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都注定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这辈子第一任妻子。
他站起身，说：“明天十点，孙海来接你。”
江暮云没有回头，耳中听见关门声，知道他已经走了。她想起沈雪，当年，也是在病床前面，惨淡的灯光照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说：“想要让我原谅你，除非你发誓，发誓说你从来没见过我，安安是你的女儿。”
江暮云抱着小猫崽一样的孩子，哭着发誓：“我发誓，我不认识沈雪，安安就是我的女儿。”
当时她并不明白沈雪为什么一定让她发誓不认识她，直到她看了她的日记，知道安安的身世，体会到沈雪为了女儿的将来和幸福，宁愿抹杀自己作为母亲的痕迹。
“到底是我做的不好，应该狠狠心把你的遗物一把火烧了。”江暮云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外面的夜空，“以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心里存着对你的愧疚，更存着对自己掩盖罪行的企图。如今我自己亲手把它揭开，愧疚依在，但我已经能挺起胸膛面对它，面对你的亲人，面对安安，面对我自己。”
第二天，梅姐来的时候带来了她在盛世豪庭的化妆品和衣服。江暮云一样都没用，她用清水洗了脸，擦了最简单的润肤霜，从衣柜里找了件简简单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换上。T恤是宽松版的，穿在她身上非但看不出怀孕的迹象还越发显得她单薄瘦弱。
如果是别的女孩一定会在领证这天欢欢喜喜的打扮自己吧？可惜她感受不到丝毫结婚的喜悦。她答应和秦浩宗领证不是因为想嫁给他，而是想要给孩子一个正常的身份。在听见孩子那一声一声略显微弱的心跳后时她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到伤害他，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爱上了自己的孩子，身为母亲的天性战胜了对秦浩宗的失望。她能给孩子除了生命之外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坐上车，任凭孙海开车，什么都没问。她们刚到民政局门口，不一会儿秦浩宗也到了，他穿着笔挺的浅灰色西装，记着淡蓝色领带，脸上的胡须刚挂过，头发好像也认真打理过。江暮云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秦浩宗看见江暮云一身打扮后神情有些不悦，不过也没说什么。
“走吧。”秦浩宗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证件，率先走向登记处。里面，李勋已经提前一个多小时就来排队。
照相的大叔对他俩说：“靠近一点。”
江暮云没动，秦浩宗往她身边挪了挪。
照相的大叔说：“再靠近一点。”
秦浩宗又往她身边挪了挪，两人臂膀相触，江暮云始终平视前方，一动不动。
“看镜头，笑。”
秦浩宗和江暮云同时微笑。
照片很快就能拿到，秦浩宗看了一眼，好像不太满意，他将照片递给江暮云。她将脸扭向一边，没说话。
盖章的阿姨在两个鲜红色的小本子上端端正正地改好章，说道：“祝你们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江暮云听着这八个字觉得非常讽刺。大姐一定猜不到他们俩是为什么才决定结婚，毕竟结婚照上的两人看上去郎才女貌。
从民政局出来，江暮云坐进孙海开的商务车里，对孙海说：“麻烦你送我回塘花坞。”
孙海没答话。秦浩宗拍拍车窗，对他说：“回盛世豪庭。”
江暮云说：“会塘花坞。”
孙海望着秦浩宗。
秦浩宗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说：“去塘花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