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的有些压抑,南长至靠在天桥栏杆边。夜风侵袭,吹乱他的发,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有烟吗?”他低声说。
“没有,那种不良嗜好,我才没有!”离长星站在南长至不远处,回怼道。他双手搭在天桥铁质的栏杆上,目光散漫地看着天桥底下川流不息地繁华涌动。
从黄昏时分就开始站在这里,天都黑了。他以为南长至在考虑什么重要事情呢,结果半天也就听得南长至来了这么一句。他更迷惑了,终于忍不住问,“喂,你怎么了,我怎么觉着,你自从听了那个人类的名字后,就有些不对劲了呢。”
“嗯,”南长至颌首,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那个一体双魂的人类叫榴月是吧。”
“你认识?”离长星转头看向他,挑眉问,比较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何止认识啊,算起来也算是我堂侄子吧。”南长至苦笑说道。
“堂侄子,你叔伯的儿子的儿子!”离长星这回真的是诧异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忘川使在人间还有亲戚。
“二十年没有见过了吧,那孩子是卟啉病患者,而他哥哥似乎是个健康人。异卵同胞的双生子,当年在那一片还轰动了一时。”南长至心有感慨。
身为忘川使,你与这人间的联系只有最开始的那十年。十年之后,人间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亲人亲戚,那些与你有或深或浅血缘关系的人;朋友挚爱,那些与你感情深厚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所有所有那些你与人间的牵扯都在十年之间一一告别。
十年之后,你只是忘川使,独立于这世间,指引亡魂归途。而你身为忘川使的寿命,却也只有与大多普通人类一样的百年时光。说到底,忘川使其实也是人类,伪神罢了。
“这样啊,那在他眼中,你已经算是死人了吧!”离长星说着,突然有些忍俊不禁,脑海中不由浮现祖宗诈尸恐吓不肖子孙的欢脱景象。
南长至耸肩,直起身子,理了理西装马甲,“我只是忘川使而已。”他说着往右侧走,夜风依旧冰凉,他心口突生一口郁气,“若只是妖魔精怪作祟还好,就怕牵扯上了某位神明。”
“是呢,”离长星点头,瞥了一眼无月灰暗的夜空,忧心重重。朔月之夜啊,真巧!他回神快步跟上南长至,一起下了天桥。
同一时间,距离天桥几百里之外的一处公园里。昏黄的灯光,寂静的羊肠小道,树木茂盛似林野。夜风过境,树影婆娑起舞似张牙舞爪地鬼魅,有似叹似怨的窸窣声隐隐约约若远若近。
当那窸窣声逐渐消失时,一个身影从羊肠小道的尽头缓缓走来。特意压低的鸭舌帽,隐约露出的下颚也有口罩遮掩,全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独自走过羊肠小道,偶尔遇上晚饭后溜达的路人。他就以极快的身形擦肩而过,仿若雁过无痕。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直到他走出公园,他终于抬高了鸭舌帽,转头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双眸里翻滚着的阴鸷和森冷一瞬间退得一干二净,只是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
榴月站在公园门口,不知为何怔忡不安。他为何最近每周一晚上去参加完志愿者活动回家,总是会下意识就从这个公园走呢。太诡异了,他以前就听说这公园未建之前就是一处坟茔,他莫名总从这过,难道有鬼魂纠缠的原因吗?可是鬼魂不是应该惧怕神明吗?他好歹也是与神明朝夕相处的人啊!
“啊,真是疯了,”榴月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最近怎么越来越神神叨叨的。
夜色渐浓,榴月重新往家赶。只是他才走了一段距离,无意瞥见马路对面的和他同一方向行走的男人,顿时惊住了。那人好生熟悉,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榴月脚下步伐不停,却时而转头瞥一眼马路对面那个男人。直到前方红绿灯路口。那男人和同伴径直穿过斑马线,往他这边前方的道路走去。他鬼使神差竟然跟了上去,发现那两人似乎和他同住一个小区。
而榴月跟随的两人正是南长至和离长星。
从方才红绿灯路口,南长至就注意到了那个频频偷偷打量他的遮得严严实实的奇怪人类。即便现在是初冬时节,也没有必要捂得那么严实吧!
“有趣,他能看到我们哦!”离长星同样注意到了那个举止过于奇怪人类,细碎刘海下那双浅棕色桃花眼微眯,嘴角噙着意味深长地笑意。
“的确有点意思,”南长至赞同,神色如常。
二人继续往前走,直到后面榴月也跟着进了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同一列电梯间,终于有人打破了平静。
“是南长至叔叔吗?”榴月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藏在口罩里,略显沉闷,却依稀可辨其中参杂的紧张和激动。
南长至侧身面向他,直视着他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语气淡淡地说,“我只见过你几岁时的模样,你却能认出我来。我的确是南长至。”
一旁离长星也走上前,笑容灿烂,主动朝榴月伸出手,“你好啊,小朋友,我叫离长星,是你叔叔的同事哦!”
“呃,你好,”榴月还未从他真的见到了传说中已死的叔叔突然活过来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就不由自主伸手与那伸过来的手相握。
南长至瞥一眼二人相握又松开的手,抬眸间与离长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懂了些许深意。他再次看向榴月,“你住在这儿吗?我们来探访朋友。”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离长星,后者微笑点头。
“嗯,是住这儿,二十二楼,顶层,呵呵,”榴月笑着说,连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会对答如流,更不觉得南长至仍旧一副二十年前的模样奇怪。
“真巧,我们朋友家也是二十二楼呢。”离长星按了电梯楼层数字,回头看着榴月,依旧笑容满面,“你是一个人住吗?还是独居啊?”他似是无意问起。
“嗯……是一个人住!”榴月停顿了一下,点头说是。他依旧戴着口罩,只露着一双眼睛。
“那你哥哥呢?我记得小时候你们感情很好,他没有你住一起吗?”南长至突然开口,眉峰冷冽,眸光平静地异常。
榴月猝然沉默不语,头微低垂,鸭舌帽遮住他双眼,看不到他任何情绪。
“小时候关系好,那是小时候啊!长大了当然要有自己的空间喽,是吧,小朋友,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即便是双生子,也有不同之处。”离长星适时说道,只是那话是否是意有所指,就要看所听之人自身所认为了。
“叮!”电梯到达二十二楼的同时,传来榴月低沉的声音,“他死了,好多年前就死了!”近乎冷漠的语气,隐藏着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苦楚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