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蓬一族,向来左右有首,鹿身马尾,左右两首又常意见相悖。所以一旦被其盯上,便是难以逃脱这种双头异兽朝令夕改的“折磨”。
可是,这唤“李步”的区区人类,又是怎么惹上了那样阴晴不定的荒古遗族呢。
南长至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得不顾及李步再在这冰天雪地里多躺会儿,可能真的会嗝屁了。他只好辛苦一点送这人去医院了。
他像拧麻袋一样把李步拎起,还没抬脚走,一个身影风驰电掣般的拦住了他的去路,随手还抢走了他手里昏迷不醒的李步。他回过神来立即一把抓住来人手腕,再看清来人后,他怔住了,“枫冀?”
“人给我,”来人一身黑领西服,板寸头,身高足足高了南长至半个头。他皮肤黝黑发亮,浓眉大眼,整个人从内而外的黑色,像雪地里突然掠过的无形黑影聚形化了。这是枫冀,西方殿忘川使榜首人物。
南长至眉宇之间渐渐聚起郁气,对于枫冀自来熟的抢人行为,极其不满。他松开抓着枫冀的手,走到枫冀面前,“先说清楚,不然哪儿也别想去!”他语气严厉,眸光冷鸷。
“行吧,你随我一起。”枫冀沉思了片刻,说道,然后错开南长至,往前走一步又停下,“北方使也在,你且做好心理准备,此事与许恪有关。”他说完,也不等南长至有何反应,身影已随之如一只飞鸟掠向天际,很快就消失在细雪飘落的夜色里。
南长至还愣在原地,心中有些涩然,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明了。他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追着枫冀的身影而去。
这夜色越发深沉,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又无声落下。地上那块坠楼所造成的一滩血迹,逐渐被雪色覆盖,深埋于泥土之中。就像这里从未有发生过坠楼事件一样。
许恪可能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和他的顶头上司一连独处好几日。从处理那些积攒的棘手案件开始,他设身处地的见识了顶头上司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也见证着顶头上司大刀阔斧的暴力行为。
特别在逮着扰乱亡魂归途的真正祸首——荒古遗族之时,那场面简直就像一个残暴不仁的暴君在蹂躏“手无寸铁”的“平民”。
他的内心震动如惊涛骇浪,神明之力,或许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被诠释过。
那是一只驳兽,形似如马,白身黑尾,有一角,尖利如出鞘的剑锋,整个身形巨大如三层楼之高。口吐着人言,一句“吾乃荒古之神,区区四方使,岂敢放肆?”嚣张至极。然而下一秒就被一柄银灰色的黑缨枪直接插入后脊处,直接贯彻驳兽的整个后蹄。
听说那柄银灰黑缨枪是伱伱的神力聚形所化,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伱伱神力聚形过。许恪一直半信半疑,不想这几日三番五次见伱伱动用神力。完全一路碾压着那些扰乱人间亡魂秩序者。他的嘴皮子还未来得及谈判,伱伱就已经把扰乱者打趴下了,让他毫无用武之地。说好的怀柔政策呢,怎么直接镇压了事了。
而他的主要任务开始变成了打扫战场,随便把半死不活的扰乱者们圈禁起来,以便之后一同送回虚空深渊。
可是让许恪没有想到是在处理了三分之二的案件后,路遇了屏蓬一族,完全意料之外的邂逅。但又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曾经做过的一些“出格”之事,终于撕开了冰山一角。
天空飘着雪花,这是一处空寂无人的烂尾楼。许恪和伱伱追着讹兽一族的踪迹至此。
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这种从虚空深渊遁出的异兽,听说能说会道蛊惑人心是好手,不想逃跑能力也是好手。
“伱伱大人,还追吗?”许恪皱眉看着前方大片错综复杂的烂尾楼群,似夜色里的群山环抱一般。与他身后隔河相望的灯火通明繁华城市街区形成鲜明对比。
他随即侧身看向距离他不远处的伱伱,却见伱伱反而眺望着河对岸的城市中心,一身黑色劲装,灰绿色的长发绑成马尾,是他以往从不曾见过的干练打扮。
半晌,他也转过身走向伱伱,“讹兽,并未给亡魂的归途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他试探的问道。
“呵,”伱伱轻笑一声,赤金的双瞳里倒映着隔岸的灯火,却冰冷异常。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何时说过抓的荒古遗族都是扰乱亡魂归途者了?”
许恪缄默不言,西装革履更衬托着他几分冷硬的轮廓。他凝视着河面悄无声息的落雪,心中莫名生起几分烦躁不安。
“驳兽也好,狸力、猾褢、肥遗,皆是扰乱人间秩序者,他们干扰不了亡魂归途,却在促进涌入忘川的亡魂不断遽增。”伱伱轻描淡写地说着,下一刻,她忽而抬手朝着她右侧那一簇的芦苇荡,虚空用力一抓,瞬间捏出一个身形如兔却直立如正常人身高的影子。
“讹兽!”许恪惊呼之间,那只讹兽已被伱伱甩入河里,霎时间水花迸溅如绚烂的烟花冲天绽放。
少顷,水花散去,至那层层涟漪里爬出一只雪白毛发的人形兔子,耷拉着两个长耳朵,莹绿的兽瞳里盛满泪水,兔嘴张张合合却没有只言片语冒出。
许恪忍俊不禁,他深知这只讹兽被伱伱禁言了。可能听了几次这些荒古遗族不知天高地厚的诳语,让伱伱每次在交战之前首先就禁了对方的言。她似乎厌恶荒古遗族的诳语,同时也无视其辩解忏悔之语。一杆子敲死,专横霸道至极,可她就是有如此实力。
伱伱睥睨着站在河中央被河水没过半身的讹兽,抬手间又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再给它一击。只怪这只讹兽柔弱施展的太淋漓尽致了,但究竟是扮演还是真情流露,就有待商榷了。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伱伱犹豫的那半刻间。杀出了个程咬金,一只屏蓬异兽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挡在了讹兽身前,端得是一副“英雄救美”的气概。更是挂着一嘴仁慈口吻,“四方使大人,为何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呢?”鹿身马尾,双头一左一右,所以吐出的话也是重音。
“呵,得饶人处且饶人?”伱伱哈哈大笑,像听到了一个极其滑稽的笑话。笑罢,她的嘴角依旧噙着笑容,她不缓不慢地问,“你是不是在人间待久了,忘了自己是什么了?”
“四方使,人类与吾等又有何区别?皆为生存而战。”那只双头异兽,口吐着人言,依旧是重声。
许恪正奇怪于这屏蓬向来左右两首意见相悖,今日为何意见异常统一之时,就听到了下一句让他如坠冰窖般的话。
屏蓬说,“为何忘川使能与玃如相谈甚欢,四方使却不能手下留情呢?”
“噢?那可真是出乎意料呢,”伱伱低声说道,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深敛。她负手而立,始终没有看许恪一眼,而是冷睨着屏蓬和他身后静如处子的讹兽,再次不缓不慢的说,“我真欣赏你们同仇敌忾的并肩模样呢。”她的尾音落下一道无形之力挥向河面,瞬间如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般,炸开了整个河面。
许恪惊怔在原地,任那些翻起的水浪溅了他一身,整个人如一尊石雕,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