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长至依旧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赤泽一族少年消失的沙发一角。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心想，许恪终究还是先行一步了。
“南长至在替许恪叔叔默哀吗？”他对面盘腿而坐在沙发上的五月，漠然开口，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声音里些许的挪揄和淡淡讽刺，无不彰显着他此刻的心情是不悦。
“默哀？”南长至自嘲一笑，“他不需要默哀！”十分坚决的语气，好似在说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他重新坐回沙发上，与五月面对面，四目相对，如针尖对麦芒。
“很有缘份不是吗？八风与巽风，五月与南长至，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同宗同源，却又背道而驰。”五月漫不经心的说着，微微向后倚靠，萤绿的眼眸里似空无一物又似深潭死水。
南长至耸肩摊手，对五月的结论表示认可。荒古时期，某些人类与某些神明的较量，最终引发整个世间法则是崩溃。致使忘川河干涸，荒古诸神陨落。人类与神明，谁都不是无辜者。正如人间那句俗语，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体验了一遭人类的历程，你的初衷依旧未变吗？”南长至语气平淡的问，眉眼沉静，整个人的气息沉稳如山。
五月微微勾起嘴角，没有说话。客厅里明亮的灯光照射在他身上，他的脸庞一半迎着光，一半陷入昏暗，就像他此刻的处境，忽明忽暗。半晌，他才不咸不淡的说，“生而为人，更让我深刻体会到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生死根本，欲为第一，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你应该知道大部分人类把自身欲望很好的控制在可控制范围之内。”南长至反驳道，他皱着眉头，对五月偏激的看法，不与认同。
“你也会说是大部分人类，难道你忘了，真正能毁灭的其实就是那小部分人类！说到底人类的欲望根本就是所谓的爱与不满足！”五月义愤填膺，萤绿双眸里有怒火中烧，直直扑向对面南长至。
南长至苦笑摇头，“一切动物最基本的欲望就是生存与存在，你无法否认正是因为人类对生存和存在所滋生欲望，才会诞生那么多的神明。信仰的善恶，终究也造就了不同的神明。”他凝视着五月，期盼后者有所动容。可惜，五月的冷面无懈可击。
“占有欲、竞争欲、虚荣心，权力欲等等，人类丰富多样的劣根性，造就了神明也有了劣根。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循环？”五月薄凉的语气，透着强烈的失望和委屈。他伸长腿搭在了面前大理石茶几的一角，神情寡淡而冷漠。
南长至缄默无言，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改变的。即便究其他自身，他也是无法否认五月所言皆是事实。人类，是如此矛盾的个体，一千个人类有一千个欲望，却又各不相同。
人间这边，“叔侄”两个各执一念，谁也无法说服谁。忘川那边，伱伱因禺禺不作为的态度而忧心忡忡。
那日伱伱正如禺禺所言一般，自行回到忘川。刻湷掳走她的行为，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出忘川的“通行证”罢了。然而，刻湷在人间消失，又去往何处，恐怕谁也不知。
但是因刻湷的出现，致使忘川门崩塌。禺禺为何毫无作为呢。每个忘川四方使都心知肚明，有一就有二，只怕忘川往生门的崩塌，会在不久之后再次重演。届时，是否又会出现什么荒古之神，就是未知了。
忘川的尾牙宴后，伱伱依旧留在东方殿，连同烛烛和青隋也留在东方殿。他们驱散了各殿忘川使们，各殿四方使准备就禺禺撂挑子的行为探讨一下，所以就地而谈。
东方殿是居泷的地盘，所有陈设都是极简主义风格。会议室是黑白色格调，墙面是白色，陈设皆黑色。唯一的异色，大概是这半弧形会议桌中央后方那一把蓝皮沙发椅。那真是会议室里唯一的亮色了。
“这四方使当的是越发憋屈了，是个神明都能将其碾压，实在是够可以！”青隋开口说道，双臂环抱，背倚着会议室那面正对着弧形会议桌的一整块玻璃的玻璃墙，偏左的位置与坐在会议桌边的居泷同一水平线上。他面色平静，语气里却透着深深的倦意。一身天青色的对襟长袍与他身后玻璃墙外晦暗的忘川之景，交相辉映，也衬托着他的身影越发冷寂。
坐在青隋对面的居泷着一袭玄色衣袍，周身散发清冷孤寂的气息。说话的时候，眉角微挑，眼眸却始终半敛。他平铺直叙的说，“人有三六九等，神明亦如此。人类从前对神明的敬畏之心随着时代变迁而荡然无存，失去信仰的神明逐渐消散于世人眼中。我们这些无需信仰而存在于世的神明，也许也正是因此，才是下位神明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言语，正如他死寂一片的灰白色眼眸。
“生而为神，自然强大，我们说到底也只是半路出家，如何与先天优势匹敌呢？”伱伱也不禁情绪低落起来，她坐在居泷旁边的办公椅上，椅背朝着桌边。所以她面朝着玻璃墙，她的双手随意搭在椅扶手上，垂目间眼神发散，似在看她裙摆上绣着的荆棘花。
然后就把突然的力道，圈紧了肩头。她不用抬头也知是紧挨着她坐的烛烛欺身而上。
“唉，真是看不惯你们故作忧郁的姿态，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呢？别搞笑了，一个个都是几千几万岁的老不死了，学年轻小伙的忧郁，我都替你们害臊！”烛烛半倚在伱伱身上，烈焰红唇勾起的嘲笑，是如此耀目刺眼。半晌，她才站直了身形，理了一理自己西装外套，大步流星走到玻璃墙面前，伸手按在玻璃墙上，低声道，“守护忘川和人间，维持这世间法则秩序，本就是四方使的使命。即便这使命有时候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会变得毫无意义。”
烛烛的一语落下，会议室的气氛安静的异常。
随着第一座往生门的崩塌，这世间法则也开始崩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这一次，是拨乱反正还是彻底崩坏，谁也不知道。
神明眷顾着这世间，也厌恶着这世间。就像善恶之欲，是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