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荒郊野外。
几个人影在两座高山间的峡谷中摇曳着,风吹枯草、雪粒纷飞,一派肃杀阴森的景象。
血影看看手中的石质方形令牌,将它填入脚下青石板中央的凹槽中,令牌的形状与凹槽刚好吻合。
地下忽然发出沉重的机械工作声音,青石板轰隆隆地移动起来。血影离开移动中的青石板,等烟尘散去后向内望去,竟是一道光滑的斜坡,似乎是入口。
血影用刀戳戳斜坡,似乎是结实的石英石制成的。
“看来是要从这里滑下去。”血影说着,向洞内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掏出油灯来,点燃,将油灯伸向洞口来照明。
“等一下!”
李风忽然说道,他迅速将血影手中的灯夺来。“我曾听说过一种机关,机关内的空气全部都抽走,换为灯油蒸汽,并对机关做高级的密封处理——如果闯入者点灯,他们就会被烧焦。”
血影大惊,“时月变迁,恐怕蒸汽早就散掉了。”
“不排除机关内设火药的可能。哪怕只有一点蒸汽留存,燃烧起来也足以点燃火药炸毁机关。”李风从腰间提袋中取出夜明珠,在月光下散发出美丽的荧光。“用这个。”
血影苦笑一声,二人先后滑入洞内。
血影在先,过了十秒有余终于踩到了坚硬的地面。刚一踩地,血影感到了脚下一点微妙的触感——触地机关!
就在这时,李风刚落到血影血影身边。血影二话不说,抓住李风向前扑倒;几乎同时,蔌蔌的箭声响起,不计其数的利箭从墙的一侧飞到了另一侧,箭射在坚硬的石英墙壁上发出响亮密集的叮叮铮铮的声音。
二人灰头土脸的起身,属实没想到在唐朝还能遇到这么古老的机关——差一点要了他们的命。
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呢?血影的思绪飘回到了半个月前。
………………………………………………
半月前。
一把刀顶在刺客的脊背上。
这刀类似雁翎刀,刀尖弯曲、有反刃。但与雁翎刀不同的是,刀的弯曲程度要更甚于雁翎刀,几乎从刀腰处便开始向后弯曲,但也不至于达到弯刀的弯曲程度;刀头要较刀身更大一些,应是出于增大杀伤力的目的特殊设计的。最耀眼夺目的是刀光,莹绿色的刀光像毒蛇,咬在了刺客的背上。
毒无所谓地笑着,齐胸的暗红色长发随着他的笑声颤动:
“诶呀呀,你是想杀人吗?”
刺客的身体一动都没有动。
“呵呵,这样的小事而已,下手真的要这么重吗?刺客。”毒笑得更大声了,这意义不明的笑声在厅里回荡着,牵住了每个人的神经。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刺客终于拿开锁镰翻身下来,沉默无言。斧带风一把扯掉腿上的锁链,战意又生,怒吼一声要向刺客杀将过来。
毒的另一把毒刀迅速点在他面前,使斧带风不得不刹住脚步。“到此为止吧,不要送死了。”
不明刺客面无表情地看着毒和斧带风,血影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斧带风冷哼一声坐回座位背对着众人疗伤,毒照旧坐回角落去,不明刺客则向吓得屁滚尿流的店小二丢了一包银子过去以示赔偿。李风和血影是唯一坐在椅子上没有参与的两个人,李风仍风平浪静的擦他的弓箭,血影则担心起这个“团队”接下来的道路——这五头凶兽是不可能合作的,像这次一样的内讧将会再次发生,到时候不知会波及到多少人。
不论怎么说,风波总算短暂平息了下来。五人几乎都再没什么对话了,尽管斧带风见到不明刺客都会对其怒目而视,但谁不保证毒的立场,都不敢轻易展开行动;况且血影和李风还未出手。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一行人一周后抵达了太原。
第七天抵达太原已是深夜,城门已经关闭。虽然对他们来说潜入太原城轻而易举,但还是不约而同选择在城外荒野地一个洞穴过夜。李风生了篝火,缓解了冬日的寒冷。
尽管有火堆熊熊燃烧着,却没有多少人入睡。血影坐在火前一言不发地擦刀,毒缩在洞穴角落里给他的刀浸毒,在这方面两人倒是有共同点。斧带风半睡着,双手抓着两把三板斧时刻警惕。而他警惕的对象正面无表情的盘腿坐着,双眼紧闭一声不吭,腰挺得笔直,一点不像睡了的样子。
李风则在洞穴外待着,从洞口看不到他,似乎是担当起了守夜的任务——其实也完全没必要守,这世上能对这个洞**的几头凶兽形成威胁的东西还不存在。
血影完全理解追风箭宁愿出去吹冷风也不愿待在这里的理由。在他们五个人中,李风毫无疑问是最正常的那个人。看看这个团队吧,一个喜欢往刀上抹毒的变态虐待狂,一头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的暴躁野兽,一个冷血无情杀气四射的杀人机器,还有一位杀人技巧精湛无敌随时可以要大家命的不明身份的危险刺客………和这四个人比起来,箭法高超百步穿杨的杀人高手已经列属于正常人的范围了。
血影走出洞穴,看到李风正蹲守在洞穴上方的一小块平地上。
“我听说过你。”李风突然开口说道,目光仍盯着无限的雪原。
血影没想到李风会和自己说话,他只不过是出来透气而已。
“我对你了解不多。”血影简单应道。
“你为什么要当一名刺客呢?”李风不重不淡的问道。
血影被这个问题拉入了深渊似的回忆中。“因为我要活下去。”
李风感到对方的抵触情感。“我之前是一名将军,”李风的双眼仍在白邈的荒原上搜寻着,“战功显赫、受人拥护的射骑大将军,负责西部的边防安全。有一次对吐蕃的战斗中,我率兵剿灭了吐蕃的一个军团,最后只有一个吐蕃女孩幸存下来。我发现她时,她正拿着两把短刀弓着身子向他发出愤怒的低吼,皮肤有一点浅浅的黑。”
李风顿了顿,目光转向血影,眼神相当认真:“……她就像一只炸毛的小野猫。”
血影什么都没说,把火热的刀插在雪里淬炼。
“我没杀她,我把她带回了我们的营地;我甚至没有把她作为战俘关押起来,我把她单独安置在一个已逝士兵的帐篷里。
“我当然不是傻子,我派了十个步兵守在帐篷外。结果我低估了她……不,应该是错误估计了她。
“我再次醒来是被人声吵醒的。我冲出帐篷外面,许多士兵跑来跑去,喊着救火。我被这混乱的景象惊呆了,后来一个士兵告诉我说,那个吐蕃女孩半夜起来杀了守帐篷的步兵,然后找到了我们的粮草库,把我们三个月的粮草付之一炬。然后,她就跳入了火中,被活活烧死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剩月光在雪原上不停地反射变幻,像在感慨世界的乖戾莫测。
唐与吐蕃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许多年,尽管没有爆发极大规模的战役,局部热战、边境冲突却也有不少。这也是难以避免的结果吧……
“然后你就被辞掉了,所以才来当刺客?”
“是我自己辞官的。我为大唐抵抗吐蕃,想要的是和平,绝不是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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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
刺杀目标有两个人,为了不打草惊蛇需要同时执行,即分为两组分别刺杀一个目标。
唯一的意外情况是李风。昨晚与血影对话后血影便回到洞穴里,今天一早起来却没有见到李风的影子。大家试着找了找,但没有李风的任何音讯——他走了,不辞而别。
血影把昨天夜里自己与李风的对话告诉了大家。“他是一个厌恶战争的人,刺客也不是他的归宿。”血影这样解释道。
尽管李风突然离队,任务也要照常执行。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即将入夜,行动将在今晚进行。
刺杀目标有二,一是太原的县丞名为齐一,二是一名别驾名为张启,都是两名小官。不明刺客担当起分配任务的责任,分配血影与自己一组,毒与斧带风一组。
“这次行动要隐秘,任何一组被发现都将导致全体暴露。尤其是毒,不要玩乐,迅速收下齐一的人头;斧带风略做接应即可,你体型笨重不必潜入。
“血影,你我任务有两个,一是杀了张启,二是从张启家里拿一件东西。”刺客分配完任务,大家又看了详细的地图。天终于黑了下来,忽然一只乌鸦飞过发出了诡异的叫声。很快地,四人两两一组潜入宫廷内。
血影和刺客的潜入很顺利,没用多长时间便找到了张启的房间。血影伸手将木门拉开一条缝,刺客迅速溜进去,血影随后跟入。
房间很大,正厅非常辉煌,厅左右立着两列大理石展台,上面放着文物、珍珠、金银首饰等等。突然黑暗中有剑向血影劈来,血影一闪身躲开,原来是一个士兵,应是在这里看守的。刺客见状,飞出一计锁镰,整齐地削下了他的头。
扔掉满是血的无头尸体,血影注意到有亮光照亮了厅的一角。刺客已经拿起来发光物体,竟然是一个一掌大的球形宝石。
“夜明珠?”血影有所耳闻,夜明珠既可以在灯光下发光,也可以在黑暗中发光,可惜亮度有限。但这颗夜明珠稍有不同,亮度丝毫不逊色于烛火,用来照明也绰绰有余。
刺客将其装入衣兜,二人一前一后摸进了大厅连接的卧室内。看来张启是一个视宝玉如命的贪官,睡都不离开这些玉石。卧室正中有一床,旁边立着一盏燃烧着的灯烛。血影走向床上熟睡的人,一刀刺下。
突然,一片火光亮起。刺客正在从窗户探出头去检查环境,猛地回头,看到房间内居然燃起了火,火势从床单迅速蔓延到地毯上,以成不可阻挡之势。血影高声喊道:“着火了,快撤!”
“怎么搞的!”
“张启挣扎时把油灯碰到了!快跑!”
血影话毕,迅速从来路跑出屋去,刺客暴怒地狠剁了一脚。
“看,火光!”斧带风见火光冲天,“他们失败了吗?”
毒从齐一屋内走出,脸上挂着一副得意的笑容。“是的,失败了,撤吧!”
不一会宫廷灯火通明,赶到的士兵慌乱灭火,其他士兵清扫现场,试着排查嫌疑人。而此时,嫌疑人早已经逃出了城外。
夜已将近,东方稍微有一点点微光透出来。
血影撤到了雪原上,听着城内传出的轻微嘈杂声。很快,两个黑点出现在雪原上。
毒赶到血影身边,“你确定吗?”
“没错。”血影远眺着太原城,眼中是望不穿的冷酷。
斧带风突然弯下腰来,单膝跪地,脸色发黑。“怎么回事!”血影见状,迅速赶到斧带风身旁,检查他的伤口。斧带风右腿上的伤原本应该已经愈合,此时伤口却变成了青黑色。
“该死,我都没注意到……”斧带风喃喃的说。
这时,毒拍了拍血影的肩。血影抬起头,毒的眼睛紧紧盯着太原城的方向。在太原城到他们之间的一片雪原上,一个人正在向他们走来。
“来了。”毒淡淡的说。
血影没有说话,刀光乍现。
那人一步步走近,手中的锁镰垂下一个诡谲的弧度。在距离他们二十米时,他停下了脚步。
“你们很聪明,”刺客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想到你们会以这种方式来反抗。”
血影手持双刀:“还有什么解释吗?”
“我倒想听听你们的解释。”刺客说。
毒突然笑了,说:
“没什么狗屁解释,你的计划太显而易见了。
“在驿站那次混战,就让我开始怀疑你了。一个名不经穿的刺客居然有如此高的武艺,并且想至同行的斧带风于死地。你太急躁了,露出了马脚——你那么急着杀死斧带风,目的就是在于削弱我们,从而将我们逐个击破。”
刺客冷冷的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斧带风。
“我当时制止了你,没想到你早有准备,已经在锁镰上抹上了毒药。”毒的笑容消失了,“而且为了不穿帮,你还专门用了慢性毒,控制毒发时间在我们执行刺杀时间的之后。”
刺客点点头,“虽是慢性毒,但已经在他体内传播开来了,现在的他无药可救,已经是一个废人。”
斧带风听闻此言,一声怒吼,强行站了起来,要上去和刺客拼命。可惜他已经是一步三摇,连自己的三板斧都举不起来了。
血影说道:“我很早对组织就有所怀疑了,自从那天我在苗府门前看到贾府的人便开始了。贾府的人当时并没有佩戴任何显示身份的东西,但却大张旗鼓地抬着轿子出来,本身就是一个违反常理的行为。如果要真想隐匿身份,可以仅派出几个家丁即可;既然抬了大轿,那便是要引人注意——吸引我的注意力。
“如果家丁身上都佩戴着韦家的标示反而显得太过明显,容易让我察觉。所以选择不显露身份来打消我的戒心,接着把我引到贾府,而我当时并没有察觉这一点,中了你们的圈套。但若是事后认真分析,就能看出这个很难察觉到但是存在矛盾的疑点。
“另一处引起我怀疑的地方在于案发后负责现场的御史台的规模。不过是连杀人目的都没弄清的一桩小案,竟然惊动了御史中丞和御史台直属军队,明摆着有人蓄意把事件整大。百夜会对于御史台的渗透人员本应该尽可能降低这件事的知名度,但却起了反作用。
“我之所以被蓄意引进韦府,根本原因在于韦家知道苗阜是我杀的,而且他们也知道我在调查苗阜背后的人。每个刺客的行动计划和目的都是绝密,除了刺客本人外无人知晓——”血影停顿了下来,面色严肃。
“除了向我派发任务百夜会高层。”
刺客冷漠的听着血影的推理,等待着血影的最终结论。
“再结合百夜会渗透起的反向作用,很容易得到一个结论——百夜会里有内奸。另外,我和毒在同一时间被派到长安城执行任务,也可以解释为百夜会组织已经很混乱才会出这种差错,这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
刺客鼓了鼓掌:“推理不错,可你还没解释是怎么怀疑上我的。”
“原因之一毒已经讲了,你太强,而又不为人所知,这很不合常理。
“最重要的依据还是我对于组织的怀疑。有一半的最高管理者从未有人见过,如果有其中一人搞颠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这样一来,我便怀疑这次行动也是针对我们的一次埋伏。上次我差点被置于死地,那么这次也差不到哪里去。我有理由确信组织中有人搞颠覆,而我们并不和颠覆者站在同一阵营,所以便以派任务为借口来除掉我们。”
毒冷笑一声,“也不问问我们的立场就要下手杀人,本来我还挺支持颠覆的行为的,现在我改变看法了。”
刺客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不能确定试着拉拢的所有人都支持我们,如果有一个人走漏风声,我们就会前功尽弃,只好杀掉所有刺客。”
“你提议一周内赶完路,可见你对任务的重视程度与常规不同;你下意识的领导我们,说明你想掌控我们所有人;这次任务仅仅杀两个小官,却动用了这么多名刺客,有违常理——其实只是随便选择的两个目标而已,目的则在于引我们上钩。你的分组也另存心思,把我和你分配在一组是因为我是三个人中思维最缜密的人,你要亲自下手除掉我。恐怕城中早就混入了你的士兵吧,他们先我们一步到这里,化装成平民百姓分散在宫廷周围,时刻可以阻杀我们。
“我早料到这一切,所以与毒合作,装作没看破你的计谋;我们约定以我放火为信号,如果我放火,就说明我已经落定你是叛徒,那么他就带着不知真相的斧带风迅速撤出,不让你有准备时间。毒。”
血影看向毒,毒颇为得意的笑着:“我潜入齐一卧室后没有迅速杀了他,而是对他说有大量土匪伪装成平民百姓,他们马上就要发起突袭了,让他在我走后迅速上报封城、不让任何人有出城的机会,并对所有刚入城不久的百姓严格排查。现在你的士兵可帮不了你了。”
“至于火,根本就不是张启碰倒油灯导致的,是我将燃着的油灯扔在了床上,制造混乱方便脱身。”
血影最后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肯定你是叛徒的吗?”
刺客已经展露出杀气来。
“很简单,你远远低估了我的实力。我对杀气特别敏感,你在我们二人独处室内时控制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杀意,这一丝突如其来杀意暴露了你的身份。”
日光已经隐隐约约显现了出来,马上就要日出了。
刺客手中的锁镰活动了起来,将途径的雪打碎到空中。“没想到,你们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了这么多小聪明。不过,到此为止了!”
锁镰像一道闪电一样向血影劈斩过来,血影甩刀飞挑,火花四溅,凌冽的杀气席卷了整个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