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神色恭敬,急步走向那老头,三步之外站住,躬身请安:“肃宁昭勇府黄如铜、黄如铁给封爷请安。”
班浩想不到骄傲跋扈的黄氏兄弟如此谦卑,心说这位老者一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此时酒楼之中食客较多,那老头一看黄氏兄弟如此做派,虽然对自己毕恭毕敬,但惹得四处瞩目,可就太张扬了,顿时不痛快,脸色一板,说:“原来是黄氏昆仲。肃宁郡的人被你们杀光了吗?跑到娄星郡来做什么买卖啦?”看来对双枪黄不但十分了解,而且有些厌憎。听这位老头的口音,有点怪怪,似乎不像是大全国人氏。
黄如铜听他口气不悦,赶紧陪着小心道:“刚打酒楼经过,看见您老的金镖。左思右想,不敢不来请安,这才蒙着胆子来打搅。几个薄菜,实在是不象话的孝敬,请封爷赏脸。”
看不出他这么傲气的人,却原来也能口齿伶俐,说话周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黄氏兄弟虽然给这老头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张扬,但毕竟是来表示礼节,老头想了一想,没有挖苦他俩。他一挥手,“菜留下,你们走吧。”
黄如铜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四下里一打量。与他目光相触的食客,无不像被冷刀子挖了一刀,又痛又寒,赶紧低下头吃自己的东西。
班浩所坐的桌位,背对楼梯口。视线与黄如铜并不相碰。他也没有刻意去看,低头吃菜,听到黄如铜低声说:“这回出门,十分匆促,没什么好孝敬您老。我们兄弟俩来的路上,经过娄星郡娄西府。听说有户人家,家大业大,十分阔气,祖上当过领兵统将的大元帅,在大全国四疆打过好些仗。据说他几十年南征北战,打仗不怎么在行,到处搜刮可就十分在行,很是得到过一些宝贝。于是,我们哥俩就登门拜访。这户人家听说我哥俩的名字,倒也客气,一定要奉送我们一套祖传的冒国羊脂玉器。不敢说十分名贵,估计也有些年头了。我兄弟俩原本准备回肃宁后,再专程去南边一趟,给您老献去。没想到在这里逢着您,可就正好偷一个懒了。”
黄如铜所说的冒国,是大全国西边的一个大帝国,国力十分强盛,近年来频频在大全国西边屯兵,据说和大全国军队打了不大不小的几仗,各有胜负。这个国家盛产金银玉器,不仅在大全国很受欢迎,据说在全世界也十分有名。
其实黄如铜这时的说话,并非用的是明言明语,而是用了江湖上一种特别的传声方法。通过胸腹发力,将所说的话,以常人耳朵无法辨识的频率,直接传递给他愿意让其听到的对象。而听其说话的人,也必须具有同样的本事,可以将其话语接收。这种本事的名头,用今天的词来形容,应当叫做“共振传音”。而用当时的名词,叫做“秘语私闻”。
因为班浩也是熟悉此等功夫的人,而黄如铜对这种本事的掌握程度,其实不如班浩,所以班浩也能听到。至于其他一般的在场食客,那是半个字也听不到的。
老头眉毛一挑,“哼”了一声,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黄如铜却心里清楚,他刚才特意说到,这家的祖上是一个将军征战四海,这一点信息传过去,是必定能够引起对方的兴趣的。多余的话不必再讲,意思已经到位,只要将包裹放在桌上,就是一番心意到位了。兄弟俩对那老头抱拳一礼。因瞧那位后生与老者同桌,兄弟两虽不认识,也抱拳做了一礼,倒退着下楼去了。
等他两人一走,那后生问老者:“这两位是什么人啦?封大爷,你老人家可是名满天下啊,到哪里都有人巴结。”
老者呵呵一笑,摇摇头,心想:“这哪是巴结我呀,这是人家拿来巴结你父亲的。”只不过这话一说,难免会惹出对方的伤心回忆,心底叹了口气,忍住不提,说:“这两人啦,外号‘双枪黄’,强盗土匪,杀人如麻,有一回被我教训过。也不知道长了记性没有,是不是还在为非作歹。”
后生一听,对小二道:“快来,把菜拿去倒了。”
小二十分奇怪,不敢上前。
老者偏头对后生说:“给他俩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菜里头搞什么名堂。而且都是酒家做的,吃一吃无妨吧。”他对后生说话,已是换了一副神情,和蔼可亲。
后生皱眉说:“强盗土匪,是什么好东西了?他们送的菜,再好我也不吃。”
老头摇头苦笑。
后生埋怨道:“大爷,你也该想想自己的身份。随便什么人给你送东西,你都来者不拒的么?这种风气不好,我跟你讲过八百遍了。我们林……唉,就是这种风气不好,否则怎么一直受外人欺负呢?”
他说到“林”字时,忽然一顿,但班浩倒也听得清楚,心想难道他们家难道姓林?
老头哈哈大笑,“好,依你。”对小二道:“麻烦把菜撤掉吧。不是你们家菜品不好,是我们家少爷吃饱了,胀肚子。”瞧着包裹,叹一口气,“唉,这些人,难道都以为咱家贪财吗?”抬头一笑。但说归这么说,眼睛还是瞧着那个包裹。
那后生笑了一声,低声说:“人家说到你的心坎上,就别辜负了他们的美意。你想要,就拿回去瞧瞧呗,别说我拦着你收东西。嘿,还南征北战,可不就是专门说给你听的嘛。”
老头无声一笑,脸色大有威严,但是一瞬间神色一收,低下头已是常容。一边吃菜,一边说:“花三婆子、薛老四和岳老五这三个老不死的,到底躲哪去了?我一路盯得紧,怎能没追着?莫非我当真老了,不灵光了,不像那年啦?”确实,黄如铜说的南征北战这四个字,可真把他的心事都勾动起来了。
后生低声劝慰:“你一路到处插飞镖,他们肯定早看见信物,知道你追来了。因为怕你责怪,一时不敢路面。等他们想通了,说不定就在前边哪里乖乖地等着我们呢。”
老头摇头道:“花婆子写的信,你不是没看过?那么决绝,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了。只是薛雄岭和岳骓两个老糊涂也一起胡闹,将来我一定惩罚!”
那后生笑嘻嘻道:“别这么凶巴巴的,就当他们出去散散心,不成么?”
不觉天黑,跑堂的上来点烛,一片明亮。这时楼道里脚步响,又上来一拨人。
前头两个汉子,身材高大,眼睛象鹰一样四下一扫,左右让开。
两人后边,上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肤白如玉,容颜秀美,五官搭配匀称,鼻子稍稍翘起,嘴唇微嘟,带有几分天真撒娇的神情,惹人怜爱。身着淡红色水袖衣衫,衬托身段。
小二把那姑娘引到窗边坐下,正与班浩遥遥相对。
她后边紧跟着一位汉子,额上道道皱纹,有如刀刻。其后又有五名年轻汉子,毕恭毕敬,轻手踮脚,好像大气也不出一口,却是眼光如鹰,东扫西瞄。
食客们被他们气势所摄,声音也小了许多。只那几个吃面的光头,刚好吃完,抹抹油嘴,收拾行囊,下楼走了。
班浩这时也吃完了饭,记挂着胡牧羊等人的行踪,不再停留,叫小二结帐,去隔壁酒楼打听。店伙计也不知道胡牧羊一行去了哪里,只说走了有些时候。
班浩赶紧往码头走去,依稀见船影幢幢,正是日间所见的那几艘大渡船。他心里焦急,飞步纵去,到了船旁,却静悄悄没有声音。
他小心翼翼,轻轻跃上其中一艘船。船头甲板甚宽,却是无人。再找了几艘,好在也都无人,看来胡牧羊等人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可能还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来下手。这时,听到船舱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他轻身一纵,无声无息落在船舱之上,附耳静听,听见一个声音隐隐约约说道:“林堂主来娄星郡的消息是真是假,为何咱们未获总舵的通知?老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要轻信传言。”
一人气呼呼道:“老陈,石大刀不敢骗我们的!这个胆小鬼不要我拷问,吐得干干静静,一个字都没有折扣。他千发誓万赌咒,说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
船舱中寂静片刻,另一个声音缓缓道:“不管林堂主来不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来到娄星郡,那是确定无疑的了。哼哼,任谁想来欺负咱们魁门,不管什么理由,那都是不成的!”
先头两人齐声道:“大哥说得是。”对这后边说话的人十分尊敬。
这大哥又道:“石大刀怎么招的?老黄,你仔细说说,我再听一遍。”
那老黄答应一声,于是仔细又说:“这事说来有趣。今儿下午他急急忙忙地赶来乘船,不等船上客满,就催促起篙,说有急事,他一万个等不得,言语间不是十分客气。摇船的小五可是不吃这一套,说了他一句。哪里想到,这人当场就拔出刀来,厉声吆喝着小五,说他听话开船倒也罢了,胆敢不听话,误了他的大事,那就不要在这片码头干了,趁早滚蛋。小五实在觉得奇怪,假意起篙,两杆子把他掀翻到江里。这人喝了一肚子的水,被小五拿下了。”
那老陈低声说:“小五性子是暴躁了一点,但是他心细,这么做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本来对老黄的话半信半疑,但听他这么细细讲来,也有几分相信了。
老黄点点头,又说:“小五本来怀疑他不过是外地的强盗,大概是流窜到咱们地界,做了什么下三滥的买卖,急着扯风,才这么催他开船。但是没想到,三问两问,这人却倒出这么一件天大的事来。小五也紧张得不得了,赶紧来报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