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看欧阳挺神色不变,似乎觉得这些开销十分合乎情理,不禁有些动怒。
这个欧阳挺,对自己是越来越不尊重了。
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在短短的几年间,变化得如此大?
远的事情不必提了,仅说三年之前,欧阳挺担任金口法师的时候,见了自己,也是一口一个大哥。虽然自己的年纪,明明比他还小了9岁。
其实林澹也明白,欧阳挺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尊重,主要还是因为感念南至大龙头当年的知遇之恩。
如果不是南至,欧阳挺很可能一辈子在分舵蹉跎。毕竟魁门弟子数千人,有才干的又何止欧阳挺一个呢?
想到这点,林澹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幸运。作为一个弃儿,能有今日的造化,还不是因为被南至收养的机缘吗?
自己的一身本事,和今日地位,都有赖于此。
所以当时,对于欧阳挺的十足尊重,有时近至于卑躬屈膝,林澹不但没有因此而轻视欧阳挺,心里反而是感同身受。
在那个时候,林澹对欧阳挺的尊重,也不是一味受,他也曾经投桃报李。
在关大海要提拔欧阳挺做黄云堂堂主时,当时关大海召集包括自己在内的数人商议,徐天德明确表示了反对。
徐天德是魁门的老资格之人,性格厚道,和善待人。关大海有时虽然骄横不讲道理,但对于徐天德,他也从来是尊敬有加,面子给得十足。
但是谁也没料到,徐天德这个对什么事情都向来不大表态的人,居然反对欧阳挺接任黄云堂堂主。
关大海也很诧异,询问理由。徐天德却不愿意当众讲,只对关大海说:“理由我私下跟你讲。”
关大海因为从没料想过以徐天德这等与人为善的性格,会反对自己提拔欧阳挺的意见,所以此前,他跟除了徐天德之外的其他几个参与商议之人,都已经事先通气,唯独没和徐天德讲。
事已至此,关大海只能哈哈大笑,一时有些下不台。
林澹这时站了出来说:“徐大哥反对,肯定有徐大哥的理由。而且我猜想这个理由还十分充足。不过我有个建议。欧阳挺确实有他的能干之处。不然,当年的南至大龙头不可能把他提拔到总部,关大龙头现在也不至于会提拔他来黄云堂堂主这样重要的位置。所以我建议,还是先让欧阳挺来做这个堂主。先试他一两年嘛,如果不行,那时再换,也不是不可以。”
徐天德当时听林澹这么说,脸露十分诧异和惋惜的表情,看他好久,也就再没吭声。
林澹现在想起来,徐天德当时看自己的表情,可算是意味深长。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没有多想罢了。
看来,那个时候的徐天德,就已经看明欧阳挺的本性。只不过,他终究不好明言罢了。
世事难料,当年林澹关键时刻支持关大海的主意,力挺欧阳挺上位,而如今关大海、欧阳挺和林澹之间的关系,和当时却已大相径庭。
现在的局面是,欧阳挺越来越得到关大海的信任,对林澹是越来越不以为然。
而林澹与关大海之间,却是越来越疏离了。虽然关大海今天突然提出,让林澹做关少海的师傅,教他习文练字,林澹暂时没想明白原因。但是他感觉,自己与关大海之间的这种疏远,却不是一件两件事情可以改变的。
原因是什么?当然简单明了。
南至在去世之前,对关大海交代得很明白,允他先接任大龙头,但是将来百年之后,得把大龙头之职交给林澹。关大海当时也痛快地答应了。
现在关大海尚不到50岁,正是春秋鼎盛、大展宏图的时候,又怎么愿意一天到晚地,看着一个被隔代指定的继任者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呢?
再进一步说,到底将来由谁接任大龙头,关大海怎么能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呢?
而欧阳挺越来越得到关大海的信任,其中的原因,林澹却是慢慢想明白的。甚至可以说,是最近几个月才想通透的。
关大海由于四代都任魁门高职,从小倍受宠爱,自命不凡,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所以,他对于一些世事人情的复杂,似乎并不大懂,而且也不愿意深究。
而欧阳挺此人,由于一路艰辛,一步一步煎熬,通过抓住十分难得的机遇,千难万苦,才有今日的地位,所以他的心思一定特别复杂。对于保住自己地位的心情,一定万分紧迫。对于万一失去地位的恐惧,一定时刻不忘。
真因为此,所以欧阳挺一定是拼命巴结关大海。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处心积虑讨关大海之欢心。
在这种情形下,欧阳挺怎能没有察觉关大海对自己的提防与疏远?
而他一旦察觉,他会怎么做?
换了任何人,可能都会开始注意保持和自己的距离。这是人之常情,林澹非常理解,对此也十分淡然。
但唯独欧阳挺,他不但只是保持距离,有时还要刻意地慢待林澹,甚至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这就让林澹开始不满,对欧阳挺的面目,也就分外嫌憎。
眼看欧阳挺哈哈一笑,刻意模仿着关大海,却又根本没有关大海那番豪放的神韵,林澹不禁气往上冲。
人家关大海四世出了三个大龙头,那种自信的气质,是骨子里天生就有的。你欧阳挺算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摆这些架子?
林澹一怒,就要发作。这时听见欧阳挺的侍奉弟子在外小心翼翼禀报:“欧阳堂主,贾堂主来了。”
侍奉弟子话音刚落,便听到外边庭院里传来黑云堂堂主贾鸿图客客气气的声音:“欧阳堂主,林堂主,你们两位是在议事吗?我可来打扰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贾鸿图已经跨进会客厅来。
欧阳挺站了起来,哈哈笑道:“打扰什么,贾堂主请进。”
林澹微微欠身,对贾鸿图说:“你来得好,我们三个正好一起说说话。”
其实要是说到架子,林澹自己未必就没有,只不过他有时注意不到。毕竟他自小由南至养大,虽然南至没有说过他是养子,但魁门的人难免都对林澹以大龙头养子的身份看待。
在这种氛围下长大,林澹对于别人的恭敬,情不自禁地习以为常。而自己对于别人的回礼,由于大家都不会在意,时间一长,他也就难免懈怠了。这是一种与家庭环境和成长氛围有莫大关系的行为做派。
因此也有些魁门弟子在背后说怪话,魁门如今最有架子的是三个人。
关大海自然排第一,但那是天经地义。
欧阳挺排第二,全靠得大树底下好乘凉。
林澹排第三,只可惜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对欧阳挺和林澹的评语,有些难听,这跟欧阳挺和林澹两人各有性格上的缺陷有关系。
对欧阳挺暂且就不说了。林澹那确实是因为一贯自命清高,对他看得上眼的人,那是恨不得把心也交给人看。对他看不上眼的人,那是眼皮也不抬的。
可真正能让他看得上眼的人,又有几个呢?
他自己现在也开始觉得,这是个大毛病。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要去做些调整,对他来说却又何其之难。
刚才进贾鸿图进门,欧阳挺站起,他本来也是准备起一下身的。
但起到一半,屁股底下还像挂了个一万斤的秤砣,又把他拉下去坐着了。
贾鸿图看到林澹又是这幅做派,心中自然恼怒。可是他面不改色,先对林澹道:“林堂主今天怎么有空来坐坐?”
林澹一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欧阳挺跟着说:“老贾,正好你来,我正跟林堂主说开销大的事情呢。”
贾鸿图登时就明白了。对于魁门快马改变总部发信规矩的事,本就是他和欧阳挺商议过的,今晚正好要来再合计合计。没想到林澹这个爆竹,果然是一点就着,心想那可正合我意,那么就再添一把火吧。
贾鸿图稳稳坐下,叹了口气,愁容满面说:“林堂主,要说起这开销大的事情,我也有话要说呢。”
黑云堂魁门内五堂内,专门负责钱粮财产,收支用度,所以贾鸿图说这事就十分合适。
林澹不明其意,把刚才本要对欧阳挺发作的话暂时收起,等贾鸿图说下去。
贾鸿图说:“我们魁门,本来是不存在开销大这一说。不就是几千号人嘛,吃喝拉撒睡,再加上几千匹马,日常办一些家务事。我们的田地收益啊,茶果收益啊,还有些买卖收益啊,应付这些事情,绰绰有余。以前每年还能多出好些银子,常常济困救贫,什么时候会头疼开销的事情呢?”
林澹点了点头,心想贾鸿图的话,和自己所想是一样的。
但是他再看欧阳挺的表情,对贾鸿图的话却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心里不免就犯疑了。
贾鸿图微皱眉头,又摇摇头,痛心疾首说道:“关键的变化是,从去年以来呀,我们的收益,是大大减少,眼看着就要入不敷出!特别是各地分舵的买卖,大家感觉到非常难做,可是又毫无办法,议论纷纷。”
林澹听贾鸿图话里有话,大觉蹊跷。
而看欧阳挺的表情,不但深以为然,而且更是深恶痛绝的样子。
贾鸿图突然定睛看着林澹,说:“林堂主,今天我要说句得罪你的话。好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没有外人,为了魁门的利益,我也只好豁出去了。”
林澹一惊,不知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