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众人正好经过一处岔路。路旁搭了一座大凉棚,几个商贩在凉棚下兜售凉茶。有些过往行人坐在凉棚下的长凳上,一边喝着凉茶,一边歇息。
凉棚旁边还有个马棚,栓了好些马匹,应该都是过往行人的,都在埋头饮水。
商贩见他们经过,大声招呼:“上好的凉茶啊,祖传秘方,一碗解渴,两碗祛暑,客官们要不要买点?马累了吧,我们还有井水给马喝,不要钱。”
阚长喜还在兴致勃勃说:“大家想想,除了我们师傅,中平武林还有谁配称‘中平第一名刀’呢?”
几个长寿刀派弟子说:“是啊,非师傅莫属。”
他们对阚长喜固然有些意见,但他是夸师傅,就不好不附和,免得将来阚长喜回去给师傅嚼耳朵根,自己可就划不来。
易长春微微一笑,对班浩道:“兄弟,我们歇一歇脚,买几碗凉茶喝吧。”
班浩一来口渴,二来确实听腻了阚长喜的所谓故事,就说:“好,大家都来喝几碗,我请客。”
易长春忙说:“怎能让你请,我来。”
听到易长春请喝凉茶,长寿刀派弟子纷纷下马。阚长喜不管大家爱不爱听,一边喝茶,一边还在大声说着“中平第一刀”如何如何。
凉棚底下先前正在喝茶的人中,忽然站起一个三十开外的汉子,一身紫红色绸衫,两道长眉,隆鼻薄唇,腰佩刚剑,颇有一股风流俊朗的气势,说:“中平第一名刀是什么英雄,人在哪里,喊来让我看看!”
长寿刀派弟子都吃一惊,不约而同想:“这人一定是龙山弟子!”
昨天和龙山派结下梁子,其实大家心里都还打鼓。虽说自己一方死了个人,但对方一个弟子也断了一只胳膊。龙山派弟子势力大,不肯善罢甘休,也是可能的。紧张之下,没人出声回应。
那人见长寿刀派弟子们神色紧张,都不说话,又问:“怎么不吭声了?‘中平第一名刀’,你们说的是彭树胤吧?”
长寿刀派弟子都想,这人肯定是龙山派的弟子,才这么找茬。有人忍不住瞪着阚长喜,心想,又是你闯祸,怎么不出来应声呢?
阚长喜却把头埋得低低的,他想不到今天又给大家惹了一个祸,心里头后悔莫名。
这人的目光忽然停在方宝兰的脸上,嘿嘿一笑:“好俊的姑娘啦!方才那种什么中平第一名刀的屁话,只有臭男人才放得出来。你这么娇滴滴的大姑娘,自然与臭屁无关喽!”
这人本来气质飞扬,让长寿刀派弟子一见,都觉自惭形秽,但忽然出言放浪,极不斯文,又让众人惊愕,感觉反差太大。
易长春本来不愿意再给阚长喜擦屁股,始终不发一言,但见此人欺负到方宝兰头上,不禁一怒,上前一步说:“你是龙山派弟子吗?要打要杀,放马过来吧,别嘴巴上不干不净。”
他这几句话,倒也回答得坦坦荡荡。
那人一笑,指着易长春说:“原来你们跟龙山派弟子有仇,那我就不能不管了。看你急赤白赖的,刚才的屁,一定是你放的。”
他话声一落,也没看见腿怎么动,就已从凳子旁边跃来,右手一伸,猛然长了几尺,擦过易长春的身子,自方宝兰鬓边滑过。然后再一跃,回到原地。右手食中二指之间,光彩灿然,夹住了一朵颤颤悠悠的白色珠花。
方宝兰看到这人的手伸过来时,已经下意识地往后闪让,但还是觉得清风拂面,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脂粉香,却又掺夹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男子汗臭味。
等到她看清那人手中捏着的东西,赶紧一抹自己头鬓,竟然被他抢去了一朵珠花,又羞又怒。
那人道:“妹子,你把珠花给了我欧阳达,我无以回报,可只好以身相许了!”
方宝兰气得嘴唇发抖,就要扑上去抢回珠花。这人功夫远比自己强,但可不能让他如此欺负。
易长春一把拦住她,说:“师妹,我来。”拔出长刀,凌空朝欧阳达劈去。
欧阳达身子一矮,避让之式非常轻灵。左手伸出,叼住了易长春的手腕。易长春一刀砍空,右手脉门被他捏住,右边身子登时麻木了。这人武功之高,比昨天碰到的龙山弟子又强了很多。
欧阳达大笑一声,手腕一抖,把易长春重重地摔倒在到地,令他一时间爬不起来。
长寿派弟子心惊肉跳,不由而然地纷纷手按刀把,可是没一人出来迎战。
欧阳达还有三名同伴,这时哈哈大笑,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站在欧阳达身边。
欧阳达道:“彭树胤的脸皮真厚,在自己徒弟面前吹牛。我跟你们讲,他那个匾,我早听说了。可笑他还挂在你们练武堂里,难道真觉得中平武林没人了吗?”
长寿刀派弟子无人出声。方宝兰着急得很,班浩帮着她把易长春扶了起来。
欧阳达招呼同伴:“把马牵来,咱们走。”同伴们这才不慌不忙走到马棚,牵了几匹马出来。
欧阳达翻身上马,把方宝兰的珠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香。”
方宝兰看他如此轻薄,眼泪快掉下来。拔出长刀,就要冲过去拼命,但被班浩挡住了。他对长寿刀派弟子的言行虽然已经渐渐看不顺眼,但对于易长春和方宝兰,却觉得也还本分。这个欧阳达肆无忌惮,只好出手管教管教了。
班浩正要说话,却见谢长有飞身上马,冲到欧阳达身边,长刀在手,横空劈向欧阳达。
欧阳达已经看得分明,始终脸带笑意,等刀到头顶才一手抓出,去捏谢长有的手腕。
谢长有见了他刚才对付易长春的手段,已有防备,晃刀让开,砍向他的肩膀,刀到半途,手腕一抖,望他跨下大马砍去。
原来谢长有早知不是他的对手,这一刀其实意在砍马,要坏了欧阳达的坐骑。
欧阳达猛勒马缰,竟然力大无比,硬生生把马头扯开三分。谢长有的大刀紧贴马脖削过去。那马受惊,前蹄飞跃,腾起老高。
谢长有还要回刀再砍,欧阳达从马镫里飞快撤出右脚,踢向他握刀的手腕。
谢长有赶紧要躲,但根本来不及,被他踢到手腕,痛彻入骨,左手匆忙间一拍马臀,退开一旁。
欧阳达一阵大笑,他的三名同伴也在马上大笑。
班浩轻轻一拉马缰,也不说话,挡住了欧阳达的去路,心想,此人比之前那几个横蛮不讲理的龙山弟子还要可恶,必须教训。
欧阳达却像是没有看见班浩一样,吹了声口哨,将珠花纳入怀里,对方宝兰笑道:“好妹子,谢谢你的宝贝,我今日有要事,将来会来德镜府找你的。”
方宝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拔出钢刀,冲过去对他没头没脑就是一刀。
欧阳达直待刀及面门,才偏头闪过,“哎呦”一声,“好快的刀,吓得我望风而逃!”说着策马,毫不在意向班浩撞来,一掌打向班浩胸口。
班浩等他掌到,这才伸掌。两人肉掌相交,砰地一响,欧阳达身子晃了几晃,掌臂震得麻痛。幸得坐在马上,斜斜冲出,才勉强没有摔出。
他本将长寿刀派众人不放在眼里,和班浩对了一掌,胸口气血翻腾,这才一惊,心想:“原来藏着一个厉害的刺头。”但看班浩的年纪,不过十来岁,怎么有这么强的本事?而且看他的掌法,似乎也不是长寿刀派的功夫,心中陡增狐疑。
班浩一掌既出,便不收手,翻空纵起。落下时左足轻轻点在欧阳达马头,右脚疾踢欧阳达面门。
欧阳达连忙后仰躲过。班浩已踏在欧阳达的坐骑头上,左腿再踢向欧阳达。
欧阳达才躲开一脚,眼见班浩又一脚踢来,只好一按马鞍,下马躲过。
众长寿刀派弟子见班浩轻松占到上风,无不大感意外,却又十分兴奋,顿时叫好不已。
欧阳达的三名同伴见机不妙,催马冲来。其中一人使棍,狠狠戳向班浩,另两人拔出长剑,一左一右刺了过来。
班浩见这几人的功夫,比欧阳达强不到哪里去,双掌一合,已经拍住了长棍,就势往旁边一扯。
使棍的汉子仗着自己臂力奇大,不肯松手,死劲回拉。这时两柄长剑已近班浩胸前,班浩松开手掌,退后让开长剑。
欧阳达从腰间抽出剑来,剑把上镶着一颗豆大的明珠,明珠上缀着一串碎玉镶就的璎珞饰物,不住地沙沙作响,纵身上前,一剑刺向班浩脖子。另三人两剑一棍,同时往班浩上下攻来。
众长寿刀派弟子纷纷大骂:“臭不要脸,以多欺少!”
“四个打一个,算什么好汉?”
方宝兰着急道:“班公子,小心!”
谢长有大声道:“大家快去帮忙!”
众长寿刀派弟子高声道:“对,这几个家伙不讲江湖规矩,咱们也一拥而上。”
“对,敌不仁,我不义,没什么客气好讲了!”
嘴里纷纷嚷嚷,却在一旁裹足不前。
谢长有独自冲了过去,但被那使长棍的汉子反手一棍,打在他跨下的马脑袋。马痛得嘶吼一声,撒蹄飞快跑开,谢长有怎么使劲都勒不住。
班浩侧身闪过欧阳达长剑,辨听风声,长棍恰好攻到身后。转身翻拳,一圈一套,握住棍端,一扯便到胸前,格开其余两人长剑。
众长寿刀派弟子轰声喝彩:“好!”
“空手入白刃!当世少有的神功。”
班浩抓住铜棍,使棍的汉子拼命抢夺,不想班浩就势而上,一拳拍在他的胸口,顿时把他拍下马,夺棍在手。
欧阳达见班浩身后露出空门,一剑刺去。阳光照射下,剑身发出灼目的光芒,在空中舞出六、七个剑花,不离班浩后背要害。
众长寿刀派弟子纷纷喊道:“哎呀!”“哇,不好!”“啊呀,小心!”“唉,完了!”
班浩反手一棍。剑棍相撞,当当脆响,和欧阳达飞快对了数招,忽然嘎然而止。
众人见欧阳达木然而立,手中长剑斜斜举在半空,班浩手中的长棍却搭在了他的喉间,蓄势待发。
欧阳达脸色煞白,风采全无。另两名汉子手中的长剑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目瞪口呆。
班浩心想,先把方姑娘的东西要回来,至于要不要取欧阳达的性命,却有些犹豫。
欧阳达见班浩持棍不发,脑袋里闪过了好几个念头,明白过来,赶紧说:“少侠,少侠,有话好说,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一边说,一边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方宝兰的珠花,手腕用力,抛在了方宝兰的脚边。
方宝兰用刀尖挑起珠花,看也不看,远远地甩到路旁的蒿草丛中。
众长寿刀派弟子纷纷大声道:
“班少侠,取了这厮狗命!”
“老弟,对这种奸淫之徒,不要心存慈悲!”
“对!对这种鼠辈,千刀万剐!”
班浩略略一想,将棍一收,随手丢在地上。这欧阳达虽然可恨,但还罪不至死。自己可得讲点人权。
但是,他忽然有些发愣。人权这个词,出生以来就没听说过,到底什么意思,也不甚了了,可怎么就突然从自己的脑海里蹦出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也不大记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