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内东西两侧的抄手游廊都已被雪堆积。覃冕池沿着东侧游廊,走到正房门口,才见一个仆役装扮的男子微微打开了半扇正房门。
那人看清是覃冕池,顿时吃了一惊。毕竟身为关大海的贴身侍奉,西罨幽谷内的人大半都认得他。仆役赶紧打开了半扇房门,将覃冕池迎进正房。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将风雪挡在门外。室内温暖如春,想必地板下一定烧着熊熊的火炭地龙。
覃冕池一边拂去身上积雪,一边带着歉意对仆役道:“兄弟,司马院长身体还好吧?没有大碍吧?”
仆役一听,微微吃惊,很快陪笑道:“还好,还好,院长还好。”
覃冕池道:“麻烦兄弟通报一声,我是关大龙头的贴身侍奉覃冕池,有事求见院长。”
仆役连连道:“好说,好说。”请他在正中靠西的一张楠木靠背高椅坐下,然后绕到东侧,掀开墙上一处厚厚的棉帘,进内通报去了。
覃冕池是头回来司马机家中,四下打量。因为门窗紧闭,虽是白天,屋顶横梁悬挂的八盏纸糊灯箱内,已经点着了蜡烛,将室内照的通亮。
正房正中,摆着两张楠木靠背高椅,样式古朴,一左一右,显然是主人和主宾的座位,而他被仆役引导所坐的,正是主宾的座位。
主人与主宾座位之后,摆着一座八扇花梨木大架屏风。屏风上雕龙画风,栩栩如生。屏风之后,想必是通往内院的门径了。
而主人与主宾座位之下,八字相对,各自摆着两把一模一样的楠木椅子,均刷了黑红色漆,烛光照射下,莹莹发亮,一看便知非常名贵。
覃冕池稍加回想,即使大龙头的家里,除了议事厅中那把金毛虎皮的高背躺椅,其余似也不见这么好的椅子,心中称奇不已。
他正左右观赏,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响。首先出来一名仆役,伸手高高将东边墙上的门帘掀起。一位体形肥硕的老者,在两名仆役扶持下,颤颤巍巍走将出来。
覃冕池自然认得这位老者正是司马机,带笑站起,向他施礼:“司马院长,打扰你老了。”
司马机客客气气道:“哪里。覃侍奉请坐。”在仆役的搀扶下,于主人位置就座。
覃冕池虽然观他的步履,似乎一步三摇,但留神看他的脸色,两颊红润,印堂发亮,不见丝毫病态,心中不免纳闷,想道:“他到底是真病假病?莫非年纪大了,一看到下雪刮风,就找个借口不去视事,躺在家里静养吧?”
这时,从屏风后走出来两个模样俏丽的年轻丫鬟,分别给司马机和覃冕池捧上了热茶。
司马机对覃冕池客气道:“覃侍奉,请问你顶风冒雪而来,可是有何吩咐啊?”
覃冕池有了向乔厨爷打听事情的教训,便微微一笑,故作随意说:“哪里敢有吩咐。听说司马院长身体有恙,我嘛,嗯嗯,专门来瞧瞧你老。”
他言语之间,故作谦抑,显得是奉令前来探视,却又根本未明说奉谁的令,心里头不禁为自己的装模做样而好笑。
司马机却不免将他的言辞和其身份联系到一块,心想,难道关大海得知自己患病,令他代为看望自己?
但司马机略略一想,便知并不可能。毕竟庶务院只是负责西罨幽谷的各项勤杂事务,不但无法和内五堂、外六口、鬼门台相提并论,就连舞文弄墨的树文院,那也自叹弗如。很可能覃冕池是奉了郑金丝或者哪位如夫人的差遣,来看望自己,因为关大海的后院家事,自己确实上心,无不殷勤伺候。
司马机拱手道:“多谢覃侍奉惦记!老夫不过是天气稍变,容易犯病,歇一歇就好了。”
覃冕池笑着点头,喝了几口热茶,和司马机随意扯了几句天气,却不急于问事。
司马机心想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能是顾虑仆役丫鬟在侧,不便开口,于是左右扫了一眼。几名仆役和丫鬟会意,赶紧悄没声息地退出去了。
覃冕池一看司马机如此做法,不禁脸上一红,觉得自己真是装腔作势得可以。
要知他毕竟年少,虽然竭力装作没事人一样,但在司马机这样世事沉浮的人眼里,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他也更不知道,从自己的头一句话开始,人家就已经心生疑窦了。
覃冕池想了想,还是有事直说来得爽快,便道:“司马院长,听说你贵体有恙,我本是不该来打扰的。但因为有一件事情十分紧急,我不得不来,还请你老宽宥。”
司马机见他态度谦恭,不拿大龙头贴身侍奉的架子,心中受用,呵呵笑道:“有什么关系,我已差不多好了。覃侍奉有何吩咐,不用见外。”
覃冕池便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司马机道:“请讲,我知无不言。”他见覃冕池如此直快地说出来,心中有了几分判断,一定是关大海安排他来问的,他才能这么坦然自信。
覃冕池镇定道:“辜婆婆。”心中打定主意,如果司马机还跟乔厨爷一样不愿开口,那么自己无论怎样,也要把关大海抬出来了。
司马机脸色登时一变,心中有些后悔。
但他既然猜知覃冕池是受了关大海的差遣,而且自己刚才也说了答允的话,如果改口,很可能惹来极大祸非。以他多年在庶务院沉浮的本事,立刻分清了轻重,虽然辜婆婆此人的来历确实有些玄妙,但天大地大,不如保全自己为大,当即道:“哦,她呀,我确实知道些情况的。”
覃冕池哪知道这一瞬间,司马机心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还只道他爽快,省去了自己一番口舌,不禁有些喜出望外,说:“多谢司马院长,请你老详细说说吧。”
司马机说:“仔细说起来,我怕话头有些长,就简单说一说。你有疑问,随时打断我。”覃冕池点头说好。
司马机道:“屈指一算,辜婆婆来西罨幽谷,可是30多年前的事了。西罨幽谷这么些年,来来去去的厨娘何止千百,按说我不一定个个都清楚。可唯独是她,刚来的时候就与众不同,我那时就晓得她的大名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覃冕池也不打断他,陪着喝了口茶,静听他说。
司马机续道:“为什么我知道她呢?别的厨娘、厨爷进西罨幽谷,都是要有保人的。因为这些厨房掌勺之人,都要安排到大大小小的头领家中去,掌管的都是进口之物,怕的是他们来历不明,随随便便就可以害人的,因此不能不分外小心。那时,我还只是庶务院的一个普通办事员,却正好负责厨娘、厨爷的选派,看到这个厨娘的履历,没有保人,就很奇怪。”
他说着不觉悠悠出神,仿佛回到了过去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