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不起,说错了,这只能是新闻集团的第二生存法则。第一生存法应该是如果默多克先生想干什么,那么别人也最好都附和。
逃离好莱坞
如果你问起来,那么新闻集团总部8层的每个人都会信誓旦旦地对你说,默多克无所不知。但是,如果你再追问一下,那么这些人的态度马上就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向,他们都会对新闻集团一切剧变中的运气成分、偶然事件、缺乏章法和随意性强的特点感到惊讶。实际上,新闻集团在面对巨大变革时,经常会出现随意为之、非公司化、见机行事的决策,与此同时,新闻集团里的很多做法依旧没有改变,能够解释通的理由(大量证据表明并非如此)就是默多克无所不知。你要看看证据吗?1954~1968年,默多克致力于在澳大利亚打造一家中等规模的报业公司;1968~1980年,默多克在向一个国际化出版企业家的方向转变;1980~1990年,他的转变之大就像当年手工业、制造业的变革一样,他试图将自己的出版企业转变为一家多媒体的信息制造者和传播巨头。
到了1990年,和他同时代的一些商人一样,默多克也碰到了企业规模扩大之后必然会出现的瓶颈—财务危机,如果他克服不了这个瓶颈,那么他的事业很有可能就此终结。默多克当年已经无法应付短期的财务危机了。因为他借贷过的银行数目实在太多,因此他很难再有机会从银行那里融资。如果其中一家银行向他催债,其他银行也一起催款的话,他就会被迫处于破产的境地。
有一天晚上,默多克突然出现在大女儿普鲁登斯和女婿阿拉斯代尔·麦克劳德伦敦的家中。他虽然很疲惫,但是神情很镇定,他告诉他们自己有可能无法再掌控公司了。在等待最终结果的几个月里,他的头发完全变白了(和之后他染成的橘红色形成鲜明对比)。最好的一种结果就是把集团变为一个规模小得多的公司,它的扩张规模将受到银行的控制,而他将要替银行打工。
因为剧变来势汹汹,这位世界上最大的媒体巨头也变成了一个谦恭君子。到了1991年,他侥幸躲过了破产的命运,开始从一蹶不振中恢复元气。
不过,危机并没有过去,他依然处于险境。
在他60岁生日时,他来到了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森市的一个疗养农场,在那里,英国天空电视台的高管们告诉他电视台已经发不出薪水了。那天上午10点钟,默多克还穿着运动衣,把一整杯酒灌进了肚子。
当年,在滑雪胜地阿斯蓬召开的一次高管层会议上,默多克甚至允许议程中有对他发表评价的环节。也许他就是造成公司危机的原因。他的个性或许正是问题的根源,他总是在寻找变革和新的挑战。然而,当会上真的有高管提出他是公司的一种负担,指明他如果退隐或许能给公司带来怎样的好处时,他马上就撤销了这一评价环节。
默多克遇到两个很难应付的对手,一个是银行,另一个则是他太太。
安娜当年47岁,她性格坚强,做事讲原则,也是新闻集团管理层的好帮手,绝对算得上是一位优秀的高管太太。但是,你不能忽视(默多克肯定没有忽视)安娜多年来也作出了很多牺牲。这不仅仅是因为默多克很少在家,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见到默多克匆忙回家又赶紧出门时的烦躁,而是因为她在内心挣扎着要向默多克索取一些她自己想要的东西。1991年时,女儿伊丽莎白23岁,已经大学毕业了;拉克伦20岁,快要念完普林斯顿大学了;詹姆斯19岁,正在哈佛大学念书。家中照顾孩子的事务大多都是由安娜来负责的。尽管和继女普鲁登斯相处有矛盾,但安娜多年来也在照顾她,现在普鲁登斯也已经33岁了。作为一个贤妻良母,安娜的表现绝对不逊色于电影中好妈妈的形象。孩子们尊敬安娜,也给她添了很多麻烦。不过,这些安娜都可以承受。但是,现在孩子们都已经离开她身边了,安娜想要拥有自己的生活。她想生活在自己的空间里,得到认可,她想有一套理性的计划和方案。
安娜相信能够实现自己的目标,因为默多克有些惧内。如果强势女人能抓住他的心,那么默多克会向她们低头。默多克尽管不愿意,但还是屈服了。安娜想要默多克在不工作的时候(乘飞机或坐车的时间除外)陪她。安娜会带默多克出席慈善活动(尽管默多克捐钱并不大方),还带默多克参加歌剧等文化活动(默多克经常会在剧场睡着)。
安娜也有自己的雄心壮志。她重返校园,在纽约大学拿到了本科学位。在20世纪80年代,默多克经常会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安娜创作了两部小说,作品是体现女性思想解放的那种类型。其中一部小说就展现了一个媒体帝国财产继承权纷争的故事。安娜的这种思想转变让默多克感到不安,而当默多克讽刺安娜写的书后(尽管默多克当时揶揄的音量很小,但还是不够小,安娜听到了,而且耿耿于怀),安娜也感到伤心。无论如何,这是夫妻两人之间新的共识。如果默多克能变成一个更好的丈夫,那么安娜也不会再写让夫妻双方都感到尴尬的书了。
安娜在1990年和1991年的心态纠葛是很明显的。她不仅要接受默多克,甚至还要支持他,因为默多克忙于应付公司的财务危机根本顾不上家。安娜只能苦笑面对这种局面,希望默多克能多花些时间在家里,那样的话,局面就会彻底改变,也许丈夫会彻底改变,他的生活节奏或许会慢下来。安娜开始畅想默多克退休之后两人的惬意生活,畅想两人告别媒体帝国、告别工作之后的日子。安娜是一个生活井井有条、为人随和的太太,她已经开始构想两人在告别财务危机之后低调、安逸和清闲的生活了。
默多克想的是如果能够闯过财务危机,他觉得自己会和太太重新规划生活。
默多克最终克服了公司的财务危机,他得到了重整旗鼓的机会。过去40年间,默多克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该收购或是吞掉哪家公司上,而现在他则把精力都放在了经营好现有公司上面。这是一种全新的经营理念,一种更真实、更成熟的经营理念。
默多克开始关注转变,而且更加务实,他搬到了好莱坞,因为公司目前增长最迅猛的业务福克斯电视网和它的电影工作室都位于好莱坞,不仅如此,安娜也喜欢住在好莱坞。另一方面,默多克也不需要再被《纽约邮报》拴在纽约了,他可以卖掉曼哈顿的公寓,拿到大笔的现金。尽管好莱坞并非安娜退休后想要养老的城市,但她还是觉得住在好莱坞比住在纽约要舒适许多(还有一个原因是,好莱坞的房子需要重新装修,这是一个老派丈夫屡试不爽的好办法—让太太忙着装修房子,后来他也让邓文迪负责装修家里的房子)。
默多克把自己视为和美国音乐公司(MCA)与环球公司(Universal)的老板莱·瓦塞曼(Lew Wasserman)比肩的教父级人物。在莱·瓦塞曼那代商人中间,他是最富影响力的商界巨子,能在政界和社会上呼风唤雨,备受人们爱戴,可以说是一代教父。默多克认为自己比莱·瓦塞曼更富有、更有权势,他为什么不可以也得到人们的爱戴呢?默多克和安娜住在莱·瓦塞曼前老板朱尔斯·斯坦的旧宅里,这也让安娜感到很高兴。带有怀旧气息的好莱坞、莱·瓦塞曼和曾经在这奋斗过的里根一家都让安娜感受到了家的氛围。
对于安娜而言,现在的生活是一种让人感到舒服的转变,她住在朱尔斯·斯坦位于山区的庄园里,在福克斯大楼高管办公层默多克办公室的对面也有间她的办公室。夫妻双方都觉得有很多好运相伴,觉得生活中有很多魔力在起作用。出现在福克斯大楼员工餐厅里的安娜经常扎着整整齐齐的头巾,让人感觉她就像一位刚息影的明星。
成为好莱坞新一代的莱·瓦塞曼和新好莱坞大王,让默多克踌躇满志,只不过还有巴里·迪勒这样的眼中钉。当时的福克斯还是属于巴里·迪勒的。默多克从来都没有同和他一样重要、一样可怕而且一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合作过。当时的福克斯由巴里·迪勒来运营,而默多克感觉他的存在有些像绊脚石,毕竟一山难容二虎。更糟糕的是,巴里·迪勒这位新闻集团内收购电影公司和创建福克斯电视网的工程师,打算在新闻集团中谋取更多的参与度,意欲成为集团的管理层,想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股东。
这是一种文化的冲突。
巴里·迪勒是美国上流社会职业经理人的代表,致力于追求平等。他也代表着好莱坞文化,他对这座魅力之都了如指掌。相反,默多克对于好莱坞却不够熟悉。如果默多克想要融入好莱坞,那么他肯定要付出代价。
然而,默多克是反对公司文化的,他在骨子里崇尚的是君主制文化(不用理睬他多年来反君主制的努力)。在他看来,某个打工仔或是平民付出了努力,想要得到与之相对应的地位和价值,这种观念是很难让他接受的。
在一定程度上,默多克几乎没有感受到巴里·迪勒所带来的威胁,他干脆让巴里·迪勒出局了。巴里·迪勒事后回忆说,随着他自己对福克斯越来越有价值,随着他和福克斯的品牌关联度越来越紧密,默多克对他的兴趣也减弱了,对他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漠。巴里·迪勒并不是新闻集团里面第一个高估自己重要性的高管,他误以为自己和默多克之间能营造起多维度的人际关系,但事实上他们之间只存在着上下级这一单维度的人际关系。
其实,道理很简单,默多克想要接手巴里·迪勒的工作,他自己想成为好莱坞大鳄。默多克如果真想在好莱坞立足,他必须要亲自接管这摊工作才行。
不过,他们还是在比较和睦的气氛中分道扬镳的。巴里·迪勒得到了很丰厚的一笔离职金,最后留下与世无争、心思透明的彼得·彻宁,他日后成为好莱坞之王,这也让人感到有些好笑。
在接下来短暂的一段时间里,默多克度过了人生最风光无限的好莱坞生活:他开始对明星、名牌服装、身穿晚装出席的首映礼感兴趣了,他还曾经带着一飞机的记者从澳大利亚飞往伦敦,来炫耀他有多么气派。
默多克的女儿伊丽莎白甚至还在好莱坞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婚礼。默多克全家都从悉尼和墨尔本赶来,新郎“衣着光鲜”的家人也从非洲赶来,包括几个月前刚从加纳监狱被释放出来的政治活动家、新郎的父亲。新娘身穿象牙白的克里斯托斯婚纱,伴娘们都身穿王薇薇伴娘礼服。天主教式的婚礼是在贝弗利山的圣蒂莫西教堂举行,里根一家也参加了这次婚礼。
可问题在于,默多克痛恨好莱坞。很少有人不会沉迷于魅力无限的好莱坞的光芒之中。安娜喜欢住在好莱坞,这也是一个商业中心,尽管如此,但好莱坞还是没能让默多克喜欢上它。
好莱坞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封闭的社区之一。如果默多克在伦敦都感到压抑,那么在好莱坞则会感觉更加糟糕。在好莱坞,做生意的方法是一成不变的,你稍有偏差都会被视为与人格格不入。不仅如此,好莱坞还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是总有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也总有比自己更耀眼的明星,而默多克从来都习惯于众人膜拜的生活。
这种水火不相容的状态马上就显露无遗。默多克讨厌好莱坞的人,好莱坞的人也讨厌他。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说自己有多么恨好莱坞,也是因为这是好莱坞的一种通行做法,把团队中的大佬给揪出来,这是体现影响力的一种做法。默多克不仅持有不受好莱坞人欢迎的右派观点,而且还会冲着他面前的明星大吼大叫,有时会气急败坏,毫无魅力可言。默多克会不厌其烦地提醒所有人,他们糟蹋的是他的钱。默多克就是让生意变得小家子气的老板,一个让人扫兴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