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荷轩自然是一番忙碌。
崔妈妈见苏筝流着满面的血回来,惊得腿脚几乎站立不稳。待听得雪盏说是与大公子见了面之后,就弄成了这副样子,便也只剩下叹气的份了。
说到底,苏筝也是大公子的亲妹妹,一母同胞,怎么会真的伤了自己的胞妹呢,多半是兄妹争吵,失手了。
她是苏筝的乳母,自小就把苏筝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着护着,如今见苏筝头上的伤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却又绷裂了,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的,忙派了小厮到梧桐巷送帖子请胡大夫过来。然后又让苏筝躺下,端了冷水,拿了干净的纱布来,给苏筝擦拭伤口,再用冷水敷周边,以免伤口溢出的鲜血更多。做完这一切,想想不甚放心,于是亲自到外面去等胡大夫。
不多时,一个大胡子由小厮领着朝苏府走来。
护院看着此人衣袍松垮,一脸的胡子密密匝匝,遮住了大半张脸,脚上草鞋也不穿,就那样光着脚丫子,走路摇摇晃晃,一身的酒气,当然不让他进。此人显然喝了不少,见有人阻拦逆了他的意,便高声争吵起来。
崔妈妈听到响动声,抬头一看,忙制止护院,陪着笑脸,把那名醉醺醺的大胡子迎进来:“胡大夫,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姑娘头上的伤又裂开了,正等着大夫您呢。”
并非苏府没有钱,非得找这样的乡间赤脚大夫,而是这名其貌不扬的土大夫的确有两刷子。在苏筝摔下树来,碰得头破血流,京城里的大夫都说回生无术的时候,有人举荐了他。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去把这位土大夫请了过来。不曾想他仅仅用了三副药剂,就把苏筝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至此后,只要苏筝出了什么小状况,必定第一时间找这个胡大夫。
“莫事,莫事,不用紧张。”看了苏筝的伤口,胡大夫脸上十足的把握,夹带几个乡间俚语是他的一大特色,“小事而已,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绝对留不了疤。”
这话正好说中崔妈妈的心事,哪个乳娘希望自己奶大的孩子脸上留疤,而成为以后寻觅夫家的一大障碍?崔妈妈欢喜异常,忙取出一个荷包,把里面的银子抠出来,约莫有几两碎银,一并递给了胡大夫,以示谢意。
哪知这位赤脚大夫虽然人穷但志不穷,十分的有原则,坚决不收她的银子,推辞道:“这是做啥子哟!夫人心肠好,每次都多给了资银的,这点小事情也免了。”
二人推搡间,不曾想萧氏那边的绛紫听闻苏筝又伤了头,端着刚熬好的药就奔过来探望苏筝。她本来想把手中的药碗放到桌子上,谁想到这二人一推搡,直直撞到了她的身上,手一松,药碗脱手飞出,“啪”的一声,一碗满满的药全部洒在了地上。顿时,一股浓郁的丹参味道飘满整个内室。
萧氏是苏老爷过世之后就得了心口疼的病,请了京城很有名气的白大夫过来看,开的是解郁兼大补的药材,一剂药竟要二十多两银子。绛紫这一倾洒,等于把二十多两银子给洒没了。
绛紫吓了一大跳,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好,手背被烫起水泡也顾不了了,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大胡子。
大胡子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道:“这是治心口疼的药吧,夫人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这样罢,既是小老儿的错,那小老儿就出一张一模一样的方子,你们去西子胡同口的那间药铺子抓药就成,说出我的名号,赶紧抓回来还赶得好熬好给夫人端去。”
屋子里的人都疑惑地看着大胡子,不相信他仅仅凭着嗅觉,就能准确辨出这药汤里究竟有多少味药材。唯有苏筝,在众人所有的目光齐聚到大胡子身上的时候,她已经拿掉额头上的湿毛巾,坐了起来,盯着大胡子的一举一动,大而漆黑的眼瞳愈发晶亮。
大胡子显然自信得很,蹲下身子,用大手朝地上的残汁一抹,然后放到鼻端下用力嗅了几下,擦干净手,让人取过笔墨纸砚过来,“刷刷刷”就着白纸飞快地写了起来。
绛紫是萧氏房里专管熬药的,一直以来萧氏的药都是她亲手熬的,对于那些药材多少辨别得出来一些,看了一眼纸上所书的几味药材,不由暗地点头,看向大胡子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些惊奇与钦佩。
“……丹参、:当归、白芍、川芎、、白术、香附、阿胶、延胡索……”胡大夫一气呵成在纸上写下了几十味药的药名,然后大笔一掷,执起药方就自顾自地大声读了起来,显示着这人无拘无束的性子。
忽地,他“咦”了一声,停了下来,把写满草药名称的纸张凑到眼睛底下,瞪大眼睛努力地辨别着,像是才刚认识的小孩般,自言自语摇晃着大脑袋道:“不可能啊,这药里怎么会有海陵香木?”
他似乎对自己写出的这一味药很是不解,重新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尚未清理的药汤残汁再抹一把,凑到鼻端处再嗅一下,很是肯定又十分的困惑道:“没错啊,这就是海陵香木,即便放得微量,但凡经过小老儿的鼻子,绝计不会有错的。只不过……只放这么一点点,能有什么效果呢?”
他捏着亲笔所书的那张纸,搔着头上本来就见秃顶的脑袋,一副要穷根究底的模样。
众人皆糊涂了,不明白这个大胡子缘何对其中一味药纠结不已。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床榻上的苏筝,此时紧攥着拳头,脸上现出似怒似悲的表情来。
前世,大哥被打断双脚,落个终身残疾。长时间卧床,落下了一身的病。而迫于生计的她,不得不抛头露面,到一些大户人家府里做女先生。在做女先生期间,见识到了太多大宅院内的勾心斗角,对其中所使的各种手段也略有耳闻,其中就有关于这个海陵香木的妙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