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婚吗?”
李小萍独自搬回娘家居住。这是伤心女人惯用的伎俩 。她打点行装,披件肮脏的羽绒服,像所有离家出走的女人一样,跨出门槛时她重重地摔了摔房门。我听见空气仿佛麦克风滑晒出失真的空鸣,唇齿耸动间,阿三的三面镜终究摔碎了。
阿三的神秘的燃焚的狗屁三面镜。
阿三十七岁辞别孤儿院。他套着一身蠢笨的运动服,举手抬足流露着电影明星花里胡哨的傲慢。他那天对我特别好,正因为他处于出发状态的临界点,所以他的肢体语言像条游泳的产卵大草根鱼,无时无刻不处心积虑地留恋熟悉的立体空间、经纬时点、水、流动或凝固的清澈记忆。他把积攒的镜子分批发放给孤儿院的男孩子,对他们说(纯粹是名工人领袖的德行--这在他辉煌的大学生涯中被见证):“男人也需要明辨是非的镜子,孩子们,等待着出发吧!好日子只在别的地方!”他从一号房跨到二号房,从水房跨到厕所,将所有洛可可风格的旧物重新过滤一遍。最后他蹲到毛坑拉了一泡稀屎,他得意非凡的咕囔,我不想带走孤儿院的任何施舍。
我们拥挤到孤儿院的房顶,像群春天智慧的野猫,目送着阿三挤上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由于那天刚好礼拜,郊区的煤矿工人一窝蜂地赶车,我注意到阿三被挤得呲牙咧嘴,不失时机地扭动头颅回望灰屋顶的孤儿院。他动身前本来要把那面三面镜赠我,他甚至亲亲我的脸蛋,但一会儿他就忘了。我能原谅他,他正被热情折腾得心猿意马,况且他还未跟老院长辞别。他是个有恩图报的人。他说要给老院长打壶开水。
我们隐约着一颗少年的头颅探出公共汽车的玻璃,摇着手臂。他的身体随着沉默运动的公共汽车逃离着他曾经的避难所。我知道只有我能体味到一个孤儿最隐秘的伤痛与动机。阿三像多年前上山下乡的红卫兵小将,迫使离别诞繁出生与死的夸张意味。他好象就着清晨的缝隙抛出一件明晃晃的东西。那东西被光秃秃的阳光反射,发出粉碎的哀嚎。我在刹那伸出手指,似乎就一下子抓到了阿三珍贵的礼物。然后我像块松动的瓦片,自房顶滑出一道弧线,摔到地面。我的脑震荡持续了半年。
我记得那天中午孤儿院发生了建院以来的头次暴乱。一群男孩子愤怒地凿碎了食堂、宿舍、厕所的挡风玻璃。他们各个神情离索,内心激荡着恶毒的诽谤。他们都说阿三虽然作了教授的儿子,还是要不得好死。他的鸡巴又粗又硬,难道有条又粗又硬的鸡巴,就能当教授儿子,一辈子走鸿运吗?
我一点不奇怪院长为什么那天躲在她的城堡里不吃不喝,而且对男孩子们愤怒疯狂的暴乱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她肯定是因为她的眼睛哭肿了。她是个多愁善感的老处女,她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和地位。这情由可原。
倒是男孩子们恶毒的预言在阿三未来的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中被见证。也许他们只是不会料到,阿三将是衣阿华州生意最红的舞男(除了女人,他还接男客,据说好莱坞超级帅哥布拉德曾光临他的鸽子窝),他还将在法国小成本制作的艺术电影中扮演信仰共产主义的同性恋者,并且裸露着悲怆的社会主义的屁股摇摆在香榭丽舍大道。